大理石饭桌
提到吃饭这件事情,总是会想起来小时候每天要去爷爷奶奶家吃晚饭。大约是爷爷去世太早,以至于回想起那时的饭桌,通常没有爷爷的身影。但回忆里总有奶奶在厨房里忙着。有时候油烟机很响,本来就耳背的她,也听不到我进门之后的那一声大喊“奶奶!”;有时候她会忘记开油烟机,整个厨房弥漫着烟,我一阵咳嗽,但她似乎也不觉得呛鼻。我总是暗自感叹,“奶奶也太厉害了吧。” 也许不是奶奶厉害,只是因为她做了一辈子的饭,早就习惯了那种刺鼻的烟味。
奶奶做的饭花样很多,尤其是那种高难度的食物。比如,酥酥的油饼,炸元宵,锅贴,肉夹馍,麻辣鱼。这些食物从那个狭窄又有点黑的厨房里一一出现在餐厅的方形小饭桌上。桌子的表面是大理石,四周包着一圈木头。冰冰凉凉的大理石可以让饭菜迅速降温,但是冬天的时候这个功能就有点起反作用了。所以奶奶家放“电壶”(其实就是暖水瓶,方言中叫做电壶)的小桌二层,总有一些隔热垫。在这个方形的小饭桌上,我度过了初三以前的每一个晚饭时光。
大理石饭桌正对的是一台小电视。我总是喜欢吃饭的时候看电视,小学的时候看动画城,大风车,后来看《快乐星球》,猪猪侠,《金粉世家》等等。回想起来,食物的滋味也许说不出来究竟是怎样的口感,只记得电视里的音乐和画面,稍微昏暗的客厅,转动的电风扇,还有被吹动的日历。不记得食物的滋味也许是因为奶奶的饭菜总是合口吧。她总是记得我不吃葱不吃蒜,不喜欢猪肝的味道,喜欢吃土豆丝,喜欢吃辣椒。所以每次吃饭无论如何也不会吃到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只用眼睛盯着电视就好。
那张大理石饭桌偶尔也会成为我写作业的地方。如果爸妈晚上有应酬饭局不回来,我就会先在奶奶家写作业。奶奶会拿出来盖在缝纫机上的厚厚帆布,铺在大理石饭桌上。这样冰冰凉凉的饭桌就会变得柔和而温暖。我在一旁写着作业,奶奶会带起老花镜翻看我的书本。我始终怀疑奶奶是不是看的明白我的书,但我从来没有问过奶奶这个问题。我们之间似乎被一种无法言语的幕墙隔着。但因为厚厚的帆布和桌上那盏小灯,还有冬天里身后的炉火,冰冷的大理石饭桌是晚间充满安全感的陪伴。
这张饭桌陪伴了我很多童年时光,但我却不知道它的去向。也或许,陪伴我童年晚饭的不是大理石饭桌,是与我不曾有过多对话的奶奶。奶奶去世的消息我甚至是半年之后才知道。也许就是那隔着我们的幕墙,阻止了我在她病重的时候得知任何关于她的消息。奶奶停留在我童年的回忆里。高中和大学因为在外地,我再也不能每天去奶奶家吃晚饭,只有假期才能偶尔去吃奶奶做的晚饭。于是,奶奶停留在我大三某个晚饭后,那个我在客厅和她说“拜拜”的时刻。从那以后,我也不知道奶奶的去向。她的病痛、极速的死亡、安葬,都仿佛在另一个时空里。
爷爷去世很早,2000年初,我小学一年级第一次期末考试的那天。算起来,奶奶一个人度过了15年的时光。在那些晚饭还没开始、以及晚饭结束后的时光里,我很难想象奶奶一个人在那间两室两厅的房子里是如何生活的。脑海里好像只有那张大理石饭桌,奶奶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微微笑着。她没有开口和我说话,也没有注视着我。灯光有点昏暗,我看不清奶奶,看不清大理石饭桌,看不清桌上的饭菜,看不清那些不知去向的童年晚饭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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