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性騷擾的時候,為什麼不出聲?
前陣子,參加課程,聊到性騷擾的話題。
團體中的女孩們,一個個開始分享,幾乎每個「她」,在成長過程中,都有被性騷擾的經歷...
不管是等在妳上學途中的露鳥俠,被年紀稍長的表哥/堂哥要求觸碰性器官,在各種場合被人摸臀,摸胸...甚至是更嚴重,更不堪的經歷。
團體中一個男生說,他曾經看過一個真實事件,法官詢問被性侵犯的小女孩,被侵犯的當下,為什麼不出聲?為什麼不大喊:「我不要!我不喜歡!不要碰我!」
男生的分享,讓我想起,一些早被遺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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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學念世新,下課後,常跟同學們一起去公館溜搭。
記得有一次,我正要下公車,一個阿伯趁著擁擠的人潮,擠到我身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抓了我胸部一把,然後一臉若無其事地飛快離開。
我當下愣了一下,然後立刻衝過去抓住阿伯的手臂,我在人潮眾多的公館大街上,一邊抓著他,一邊喊:「你這個色狼!居然抓我胸部!跟我去警察局!」
阿伯似乎被我的舉動驚呆了,但很快他就開始反抗:「神經病!妳這麼胖,又這麼醜!我怎麼可能摸妳?不要笑死人了!」
我們就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拉扯,對罵。我的幾個女同學全都像是被下了咒語似的,傻傻站在一旁,不知所措。也沒有路人停下腳步...最終,阿伯的力氣比我大,他掙脫了我的拉扯,快步跑走,很快消失在人潮中。
事後女同學們跟我說,她們每一個人,都曾經在公車上被人摸過,但從來不敢像我這樣,正面的跟對方對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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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飛逝,10年過去了,我30歲。
我從倫敦搭飛機去上海,途中,在阿布達比轉機。
我坐在我最喜歡的靠窗位置,正在翻雜誌,想著等一下要看哪部電影。漂亮的阿提哈德空姐突然帶了一個年約40歲的華人男子走到我面前。
「小姐,請問妳會說中文嗎?」空姐用英文問我。
「會的。」我說。
「不好意思打擾妳,是這樣的,這位來自中國的先生不會說英文。如果妳不介意的話,能不能讓他坐在妳旁邊,如果等一下有需要的話,可以稍微幫他翻譯一下?」空姐客氣地請求。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有些憨厚,皮膚黝黑,臉上有不少操勞的皺紋。他的神情溫和靦腆,對於自己不會說英文的狀況,流露出一種微微的窘迫。
我旅居異鄉多年,接受過太多人的善意與幫助,只是簡單幫忙翻譯一下,何樂而不為?
男人坐下後,我們開始交談。他是山東人,家中經濟不好,所以簽了幾年的合約,去阿布達比做工人。當地很熱,飲食也不習慣,其實很想家,但礙於經濟考量,很久才能回去一次。
他的工作聽起來很辛苦,讓我有些憐憫。而離鄉背井的共同點,也拉近了我們的距離。
很快的,飛機就升空了。我們兩個都沒吃晚餐,早已飢腸轆轆,很期待的在討論著,等一下空姐會送什麼樣的餐點上來。
沒想到,空姐送上簡單的輕食後,很快就熄燈了。
我倆驚呆了,我詢問空姐,才知道這段飛往上海的航空,並沒有提供晚餐。
我看到他失望的眼神,靈機一動:「別擔心,包在我身上,我有辦法。」
我跑去備餐間,可憐兮兮的跟空姐說,我們兩個不知道這段航程沒提供晚餐,所以都沒吃東西,現在餓得很。如果有剩下的輕食,能不能給我幾份?或是飛機上提供的小零食,讓我們不至於餓著肚子度過今晚。
空姐看我可憐,東湊西湊的給了我一大籃食物。當我帶著那一大籃食物回到座位時,男人露出了不可思議又感激的表情。
「妳真罩!」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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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飽喝足後,我看了一部電影,然後陷入夢鄉。
半夢半醒間,我感覺到有人在摸我的大腿。
我以為那是夢,但過了一會,那隻手開始沿著我的短褲伸了進去,往我的下體靠近。
我驚呆了,只覺得動彈不得,我唯一能勉強做出來的動作,就是把雙腿夾緊。
但那隻手似乎沒有意識到我的抗拒,繼續進犯。
我的身體開始縮。我想盡辦法把自己往窗戶那邊縮去,卻還是逃不開。我只好把飛機上的枕頭拿過來,緊緊壓住那隻手,企圖用這個方法,讓他無法移動。
但對方絲毫沒有放棄的意思...在一陣攻防的過程中,我終於鼓起勇氣,猛地從座位上站起來,低聲說:「我想上廁所。」,然後飛快的衝了出去。
等我回到位子上時,男人似乎熟睡了。於是,我也回到我的座位上,過了一會,那隻手又過來了,我只好再逃回廁所。
那晚,我沒敢再睡著。
隔天早上,我還是幫忙他翻譯,要吃什麼樣的早餐,喝哪種飲料,但我不再看他的眼睛。
下飛機前,他熱絡地說:「有機會的話,來山東找我,我帶妳四處逛逛。」
我感覺到自己的全身,僵硬到不能再僵硬,我閉口不言,那是我當下能做出,最大的反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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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的那兩個禮拜,我只要看到街上迎面走來,男人的臉,就想吐。
這個噁心的感覺,隨著時間,慢慢消散了...甚至這個記憶,也隨著時間,消失在我的腦海裡,直到課程上男生提到,大法官對小女孩的詢問,才又再度被憶起。
如果,連30歲,有能力可以在歐洲獨自生活的我,都沒有辦法在那種情況下發出一絲拒絕的聲音,憑什麼有人會認為,一個小女孩能夠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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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回憶其實相當困擾著我。
如果,20歲的我可以在公館的大街上和襲胸阿伯纏鬥,那30歲的我,為什麼無法在飛機上為自己發聲?
這中間的差別究竟是什麼?
後來我才明白,對於20歲的我,那個襲胸阿伯,就只是個陌生人。提防陌生人,是我們從小到大被耳提面命的事,把陌生人跟壞人、惡意做連結,也是一件相當自然,可以被迅速理解且接受的事。
面對壞人,我們要做的評估很簡單,就是戰或逃而已。
但是,對30歲的我來說,雖然認識的時間很短暫,但我已經把這個人當成朋友了。所以當他做出帶有侵犯,甚至可以與惡意做連結的舉動時,我的大腦產生了巨大的認知落差,無法process的結果就是直接當機(傻掉),無法,也不知道該為這樣的狀況做出什麼樣的反應。
我們的家庭教育,總叫我們提防陌生人,卻不曾叫我們提防自己人。但根據統計,在性侵害的事件裡,有百分之七十是熟人下的手...親叔叔、親舅舅、親爸爸、親哥哥、爸爸的好朋友、鄰居的哥哥、大樓的管理員、好朋友的哥哥.....
當一個在你的認知裡,理所當然是愛你,對你好,充滿善意與關懷,絕對沒有理由要傷害你的人,突然做出「帶有惡意」的行為時,我們對這整件事的認知,很難不失調,而當一個人在認知失調的情況下,還要有能力採取所謂的「正確反應」,是不是太強人所難?
只是一個萍水相逢的朋友,都可以讓我短暫的認知失調,我無法想像,如果我只是一個孩子,而對我做出這樣行為的人,是與我關係更親密的對象時,我認知失調的情況可能會更嚴重,當機的時間也會更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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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嘗試著讓孩子明白,有些部位不能讓別人碰,當你感覺到不舒服時,要表達自己的立場。但是,我們該如何讓孩子理解(或者做好準備),有很多你信任,依賴,理因帶給你滿滿安全感的人,仍有可能在你意想不到的情況下,對你做出惡意的舉動。
我們認為孩子可能會無法理解,甚至無法承受...但那是不是因為,身為大人的我們,大部份的時候,也無法理解,無法承受這樣的真實?
性騷擾的事,向來是很難啟齒,很難被討論,也很難被解決的難題,但,我曾經在呂嘉惠老師的演講上,聽到一句很有力量的話。
她說:「知識就是力量,當你熟悉詐騙集團的各種詐騙手法(不管是利用你對金錢的貪心,或是你對親人的在乎等等),你就比較不容易被詐騙。」
我們可以選擇面對,也可以選擇逃避。面對真相或許會帶來很大的衝擊和恐懼,但當你逐步去理解各種情境,以及我們的心是如何運作的,才有機會長出新的能力和應對的智慧。
我相信,會越來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