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话剧史笔记
最近在做相关的研究,写了不少笔记。感觉这些东西只有自己留着实在是太可惜,所以分享在这里,大家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最早的话剧演出:(19世纪末-20世纪初)
-教堂的圣剧表演:“形象艺术教学”,学生演剧发源地;最早:1818马六甲英华书院(英,后迁至香港);1899上海圣约翰书院(美)[https://zh.wikipedia.org/wiki/圣约翰大学_(上海)/https://baike.baidu.com/item/圣约翰大学/71477?fromtitle=上海圣约翰大学&fromid=1627822]《官场丑史》,用戏曲方法演出分场不分幕;1900上海育才学堂三部时事新剧,汪优游;南洋公学多部新剧;1905汪优游文友会,中国第一个业余新剧社;1906开明演剧会,六大改良:政军宗社家教;[学生结社演剧风潮,学校-教室-街市];台湾:1911川上音二郎“朝日座”剧团,台首次接触新剧[?]本地题材,歌舞伎音乐,屏风式布景/本地人的“宝来团”;
-西方侨民的业余演出:浪子剧社,好汉剧社;1866合并为A.D.C剧团,修建了兰心大剧院;/上海虹口租界,日本小剧场“东京席”;
*汪笑侬,原名德克金,(1858年-1918年),中国近代京剧演员、剧作家,戏剧改良的代表人物之一。https://zh.wikipedia.org/wiki/汪笑侬)
*今上海沪剧https://m.moretickets.com/topic/shanghai-huju/4/
上海戏曲中心http://www.shchineseoperas.org/
*[《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梁启超 1902
欲新一国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故欲新道德,必新小说;欲新宗教,必新小说;欲新政治,必新小说;欲新风俗,必新小说;欲新学艺,必新小说;乃至欲新人心,欲新人格,必新小说。何以故?小说有不可思议之力支配人道故。
吾今且发一问:人类之普通性,何以嗜他书不如其嗜小说?答者必曰:以其浅而易解故,以其乐而多趣故。是固然。
虽然,未足以尽其情也。文之浅而易解者,不必小说;寻常妇孺之函札,官样之文牍,亦非有艰深难读者存也,顾谁则嗜之?不甯惟是,彼高才赡学之士,能读坟典索邱,能注虫鱼草木,彼其视渊古之文与平易之文,应无所择,而何以独嗜小说?是第一说有所未尽也。小说之以赏心乐事为目的者固多,然此等顾不甚为世所重,其最受欢迎者,则必其可惊可愕可悲可感,读之而生出无量噩梦,抹出无量眼泪者也。夫使以欲乐故而嗜此也,而何为偏取此反比例之物而自苦也?是第二说有所未尽也。
吾冥思之,穷鞠之,殆有两因:
凡人之性,常非能以现境界而自满足者也;而此蠢蠢躯壳,其所能触能受之境界,又顽狭短局而至有限也;故常欲于其直接以触以受之外,而间接有所触有所受,所谓身外之身、世界外之世界也。此等识想,不独利根众生有之,即钝根众生亦有焉。而导其根器,使日趋于钝,日趋于利者,其力量无大于小说。小说者,常导人游于他境界,而变换其常触常受之空气者也。此其一。
人之恒情,于其所怀抱之想像,所翻阅之境界,往往有行之不知,习矣不察者。无论为哀、为乐、为怨、为怒、为恋、为骇、为忧、为惭,常若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欲摹写其情状,而心不能自喻,口不能自宣,笔不能自传。有人焉,和盘托出,彻底而发露之,则拍案叫绝曰:善哉善哉!如是如是!所谓"夫子言之,于我心有戚戚焉"。感人之深,莫此为甚。此其二。
此二者实文章之真谛,笔舌之能事。苟能批此窾、导此窍,则无论为何等之文,皆足以移人。而诸文之中能极其妙而神其技者,莫小说若。故曰:小说为文学之最上乘也!由前之说,则理想派小说尚焉;由后之说,则写实派小说尚焉。小说种目虽多,未有能出此两派范围外者也。
抑小说之支配人道也,复有四种力:
一曰熏,熏也者,如入云烟中而为其所烘,如近墨朱处而为其所染,《楞伽经》所谓"迷智为识,转识成智"者,皆恃此力。人之读一小说也,不知不觉之间,而眼识为之迷漾,而脑筋为之摇飏,而神经为之营注,今日变一二焉,明日变一二焉,刹那刹那,相断相续,久之而此小说之境界,遂入其灵台而据之,成为一特别之原质之种子。有此种子故,他日又更有所触所受者,旦而熏之,种子愈盛,而又以之熏他人,故此种子遂可以遍世界。一切器世间、有情世间之所以成、所以住,皆此为因缘也。而小说则巍巍焉具此威德以操纵众生者也。
二曰浸,熏以空间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广狭;浸以时间言,故其力之大小,存其界之长短。浸也者,入而与之俱化者也。人之读一小说也,往往既终卷后,数日或数旬而终不能释然。读《红楼》竟者,必有馀恋,有馀悲;读《水浒》竟者,必有馀快,有馀怒。何也?浸之力使然也。等是佳作也,而其卷帙愈繁、事实愈多者,则其浸人也亦愈甚!如酒焉:作十日饮,则作百日醉。我佛从菩提树下起,便说偌大一部《华严》,正以此也。
三曰刺,刺也者,刺激之义也。熏、浸之力,利用渐;刺之力,利用顿。熏、浸之力,在使感受者不觉;刺之力,在使感受者骤觉。刺也者,能入于一刹那顷忽起异感而不能自制者也。我本蔼然和也,乃读林冲雪天三限、武松飞云浦厄,何以忽然发指?我本愉然乐也,乃读晴雯出大观园、黛玉死潇湘馆,何以忽然泪流?我本肃然庄也,乃读实甫之琴心、酬简,东塘之眠香、访翠,何以忽然情动?若是者,皆所谓刺激也。大抵脑筋愈敏之人,则其受刺激力也愈速且剧。而要之必以其书所含刺激力之大小为比例。禅宗之一棒一喝,皆利用此刺激力以度人者也。此力之为用也,文字不如语言。然语言力所被,不能广、不能久也,于是不得不乞灵于文字。在文字中,则文言不如其俗语,庄论不如其寓言,故具此力最大者,非小说末由!
四曰提,前三者之力,自外而灌之使入;提之力,自内而脱之使出,实佛法之最上乘也。凡读小说者,必常若自化其身焉--入于书中,而为其书之主人翁。读《野叟曝言》者,必自拟文素臣;读《石头记》者,必自拟贾宝玉;读《花月痕》者,必自拟韩荷生若韦痴珠;读梁山泊者,必自拟黑旋风若花和尚;虽读者自辩其无是心焉,吾不信也。夫既化其身以入书中矣,则当其读此书时,此身已非我有,截然去此界以入于彼界,所谓华严楼阁,帝网重重,一毛孔中万亿莲花,一弹指顷百千浩劫,文字移人,至此而极!然则吾书中主人翁而华盛顿,则读者将化身为华盛顿;主人翁而拿破仑,则读者将化身为拿破仑;主人翁而释迦、孔子,则读者将化身为释迦、孔子,有断然也。度世之不二法门,岂有过此?
此四力者,可以卢牟一世,亭毒群伦,教主之所以能立教门,政治家所以能组织政党,莫不赖是。文家能得其一,则为文豪;能兼其四,则为文圣。有此四力而用之于善,则可以福亿兆人;有此四力而用之于恶,则可以毒万千载。而此四力所最易寄者惟小说。可爱哉小说!可畏哉小说!
小说之为体,其易人人也既如彼,其为用之易感人也又如此,故人类之普通性,嗜他文不如其嗜小说,此殆心理学自然之作用,非人力之所得而易也。此又天下万国凡有血气者莫不皆然,非直吾赤县神州之民也。夫既已嗜之矣,且遍嗜之矣,则小说之在一群也,既已如空气如菽粟,欲避不得避,欲屏不得屏,而日日相与呼吸之餐嚼之矣。于此其空气而苟含有秽质也,其菽粟而苟含有毒性也,则其人之食息于此间者,必憔悴,必萎病,必惨死,必堕落,此不待蓍龟而决也。于此而不洁净其空气,不别择其菽粟,则虽日饵以参苓,日施以刀圭,而此群中人之老、病、死、苦,终不可得救。知此义,则吾中国群治腐败之总根原,可以识矣。吾中国人状元宰相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吾中国人佳人才子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吾中国人江湖盗贼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吾中国人妖巫狐鬼之思想何自来乎?小说也。若是者,岂尝有人焉,提其耳而诲之,传诸钵而授之也?而下自屠爨贩卒妪娃童稚,上至大人先生高才硕学,凡此诸思想必居一于是。莫或使之,若或使之。盖百数十种小说之力直接间接以毒人,如此其甚也。即有不好读小说者,而此等小说,既已渐溃社会,成为风气;其未出胎也,固已承此遗传焉;其既入世也,又复受此感染焉。虽有贤智,亦不以自拔,故谓之间接。今我国民,惑堪舆,惑相命,惑卜筮,惑祈禳,因风水而阻止铁路,阻止开矿,争坟墓而阖族械斗,杀人如草,因迎神赛会而岁耗百万金钱,废时生事,消耗国力者,曰惟小说之故。今我国民慕科第若膻,趋爵禄若骛,奴颜婢膝,寡廉鲜耻,惟思以十年萤雪,暮夜苞苴,易其归骄妻妾、武断乡曲一日之快,遂至名节大防扫地以尽者,曰惟小说之故。今我国民轻弃信义,权谋诡诈,云翻雨覆,苛刻凉薄,驯至尽人皆机心,举国皆荆棘者,曰惟小说之故。今我国民轻薄无行,沈溺声色,绻恋床第,缠绵歌泣于春花秋月,销磨其少壮活泼之气;青年子弟,自十五岁至三十岁,惟以多情、多感、多愁、多病为一大事业,儿女情多,风云气少,甚者为伤风败俗之行,毒遍社会,曰惟小说之故。
今我国民绿林豪杰,遍地皆是,日日有桃园之拜,处处为梁山之盟,所谓"大碗酒,大块肉,分秤称金银,论套穿衣服"等思想,充塞于下等社会之脑中,遂成为哥老、大刀等会,卒至有如义和拳者起,沦陷京国,启召外戎,曰惟小说之故。
呜呼!小说之陷溺人群,乃至如是!乃至如是!大圣鸿哲数万言谆诲之而不足者,华士坊贾一二书败坏之而有馀!斯事既愈为大雅君子所不屑道,则愈不得不专归于华士坊贾之手。而其性质,其位置,又如空气然,如菽粟然,为一社会中不可得避、不可得屏之物,于是华士坊贾,遂至握一国之主权而操纵之矣。 呜呼!使长此而终古也,则吾国前途,尚可问耶?尚可问耶? 故今日欲改良群治,必自小说界革命始!欲新民,必自新小说始!]
1904 上海《二十世纪大舞台》杂志,陈去病、汪笑侬创办;近代中国最早以戏剧为主的文艺期刊;主张京剧改良运动
*[陈去病《论戏剧之有益》,其将戏剧与救国联系起来,从而充分肯定了戏剧的社会功能。
原文:曩遊東國,交接其士庶,見其習尙風俗,無一非我皇漢二百六十年前所固有之習尙風俗也。出而過於市,則吳服商店,鱗次櫛比於康莊之佐;長裾縫腋,廣幅垂襟,又無一非我皇漢二百六十年前所固有之端衣法服也。退而讀其書,則唐巾、唐襦之稱,且參錯雜出而不一。乃揖其人而進之,問「所服安乎」?則對曰:「安且吉也」。問「與西洋孰優乎」?則對曰:「西洋不若也。」竊心焉感之。其人乃反叩吾以所服,輒慚恥囁嚅而不能對,甚者或羣聚玩弄之以爲笑,咸相怪曰:「此支那裝」、「此今日之支那裝,」若有不勝輕薄者。其老誠者,心知其故,乃問「如我服者,今日支那其猶有存焉否乎」?則答之曰:「無有矣!」彼輒驚嘆。若曰:「今僧道猶有存者焉,今演劇益備存焉,今士夫黎庶之婚嫁老死且恆服焉。」彼時聞之,則一若有大慰者。余見之,乃益羞恥,益感傷,盡裂其冠,毁其服而不之顧。
西還歸乎?吾祖國人民則猶是其屈伏也,風俗則猶是其委靡也,匪種之政府且猶是其盤居而施厥專制也,我伯叔、我昆弟、我親戚故舊、固猶是冠胡冠而服胡服,以苟安其奴隸也。不寧惟是,乃且尤我,乃且罪我,謂我之不奴隸也。我不得已冠胡冠、服胡服,以見我伯叔兄弟,接我親戚朋友,而後我伯叔、我昆弟、我親戚朋友、乃始懽然釋然而怡然慰焉。嗚呼!生無益於宗邦,徒蒙纓笠;死莫期於旦夕,難正冠裳。而南都金粉之場,流風未沬,酣歌恆舞,粉飾方新,檀板金罇,豪情如昨。貴池、陽羨、梁園、宣城之倫朅來,馬龍車水,徜徉馳騁於春江花月之宵,相率以繼賡踵步於《燕子箋》、《桃花扇》之後塵者,固仍彷髴乎其弘光故事也。「萬事不如杯在手,人生几見月當頭」,我靑年之同胞,赤手掣鯨,空拳射虎,事終不成,而熱血徒冷,則曷不如一決藩籬,遁而隸諸梨園菊部之籍,得日與優孟、秦靑、韓蛾、緜駒之儔爲伍,上之則爲王郞之悲歌斫地,次之則繼柳敬亭之評話驚人,要反足以發舒其民族主義,?一吐胸中之塊壘,此其奏效之捷,必有過於勞心焦思,孜孜矻矻以作《革命軍》、《駁康書》、《黄帝魂》、《落花夢》、《自由血》者,殆千萬倍。彼也囚首而喪面,此則慷而激昂;彼也間接於通人,此則普及於社會;對同族而發表宗旨,登舞台而親演悲懽;大聲疾呼,垂涕以道,此其情狀,其氣槪,脫較諸合衆國民,在米利堅費城府中獨立廳上,高撞自由之鐘,而宣吿獨立之檄文,夫復何所遜讓?道故事以寫今憂,借旁人而呼膚痛,燦靑蓮之妙舌,觸黄胤之感情,吾知軒羲有靈,其亦必將蜺旌羽葆乘雲下降,以證斯盟也。寧此漢種同胞,拍掌叫絕,表示同情而已哉!
或曰:吾輩靑年,希望甚大,咄爾俳優,奚屑汚我?且子縱善之,顧寧獨不聞夫韓愈之言乎?愈以六朝人文格淫靡,動以優俳目之,鄙不屑道。今中國夷禍日亟,百廢待舉,培養公德,保恃國粹,硏究科學,擴張知識,規其行而矩其步,駸駸乎冀以造成第一完全人格,一朝突儕於偉大軍國民之列,嶄然露頭角焉。寧有先務不急,乃墜乃落?腐敗不足,乃淪地獄?悲夫嘻哉!吾中國靑年之志氣,應不至若斯之喪失也。
予乃囅然笑應之曰:泃如君言,吾中國萬歲,吾中國國民萬歲,吾中國國民前途萬萬歲。雖然,吾試問吾中國今日之人羣,有無愧此國民之芳譽乎?則無有也。抑吾又試問吾中國前途之事業,有可以僅僅希望爲目的得達之極點乎?亦未可也。夫搏搏大地,旣無美人香草之蹤;而莽莽中原,又絕一線生機之望;然則吾一般社會靑年,旣不仕虜廷,效楊堅、郭威之烈,又不隱山澤,逐黔布、彭越之鍾,徒日擾擾奔走於通商之場,高言運動,無補當時,斷髮胡服,依然域外之民,痛飲淸歌,終化泥中之絮。如鬼如祟,如夢如囈,首鼠射工,精乎其技,蓋造福不足而敗事有餘,較其人格爲優幾何?則吾轉不如犧牲一身,昌言墜落,明目張膽而去爲歌伶。「朝從屠沽遊,夕拉騶卒飲」,逍遙跌宕,聊以自娛,亦寧非於今新學界上燦燦爛爛突然別起一生力軍,臨風颭颭而高樹一獨立自由之幟乎?
抑子寧薄俳優而笑之耶?則吾且與子道古。仲尼曰:「移風易俗,莫善乎樂。」孟軻氏曰:「今之樂,猶古之樂也。」彼戲劇雖略殊,顧亦未可謂非古樂之餘也。(觀左傳觀優魚里之事,樂記有優侏儒之語,則其所從來者遠矣)。蓋自雅頌之聲衰,而後風詩以興,風詩興而鄭衞靡靡之音作,靡靡之音作而音樂之勢力乃且浸淫普及於一般社會之中,而變古以爲今,浸假而歌舞焉,浸假而俳優侏儒焉,而戲劇之端肇於茲矣。是故知禮如魏文侯,而不能對古樂於思臥;好賢若渴如楚莊王,且必待優孟而始動於其心。則今樂之移人,洵速且捷哉!何況《雲門》、《咸池》、《韶濩》、《大武》之音,以享郊廟,則雍容安雅而咸宜,以化里巷,則不敵其一兒童之笑啼。蓋宋玉有言,「曲高和寡」,固自然之理也。
抑吾聞諸師:當洪楊時,梁谿有奇人余治者,獨心知其意,嘗譜新劇數十齣,皆皮簧俗調,集優伶演之,一時社會頗懽迎焉,卽今所傳《庶幾堂今樂》是也。惜其所交皆迂腐曲謹不闊達之流,不復屑贊助,故其班不久解散,而余治死矣。吾嘗求其書讀之,覺其所譜演,揆之今日,雖不甚相浹,然其以感發興起爲宗旨,則要足多焉。治之言曰:「古樂衰而後梨園敎習之典興,原以傳忠孝節義之奇,使人觀感激發於不自覺,善以勸,惡以懲,殆與詩之美剌,春秋之筆削無以異,故君子有取焉。賢士大夫主持風敎,固宜默握其權,時與釐定,以爲警瞶覺聾之助,初非徒娟心適志已也」。又曰:「天下之禍亟矣,師儒之化導旣不見爲功,鄕約之奉行又歷久生厭,惟茲新戲,最洽人情,易俗移風,於是焉在。庶幾哉!一唱百和,大聲疾呼,其於治也,殆庶幾乎」?嗚呼!吾一讀其語,吾未嘗不佩其議之堅,識之卓,而惜其不復見於茲日也。
且夫今者外禍之來,以較洪楊當日,亦愈亟矣。歐美之學術,旣優勝以來前,而北虜之淫威,復侈然以相逞。凡衿纓冠帶之倫,苟其稍具普通知識,固罔不知載異族之爲非,而吾黄種同胞,沈沈黑獄,殆二十,瞢瞢黔黎,逾四百兆。彼其見解,其理想,以爲吾自祖宗以來,知有珠甲,生世以降,卽蒙辮髮,明社雖屋,吾仍有君,黄帝其誰,何關血統?凡此酖毒,深印腦筋,非極慘覩,不能轉變。矧乎藪無才盜,巷無才俠,卑卑票布,徒以收拾亡命,不足鼓動平民。一朝舉事,又祗刼掠爲務,罕有大志。以故累起累蹶,而卒尠成功。太平天國已矣,惠州之風雲,亦罕受其影響。然則茫茫前途,吾巴科民族,殆永無脫離苦海,還我淨土之日乎?惟茲梨園子弟,猶存漢官威儀,而其間所譜演之節目、之事跡,又無一非吾民族千數百年前之確實歷史,而又往往及於夷狄外患,以描寫其征討之苦,侵凌之暴,與夫家國覆亡之慘,人民流離之悲。其詞俚,其情眞,其曉譬而諷諭焉,亦滑稽流走,而無有所凝滯,舉凡士庶工商,下逮婦孺不識字之衆,苟一窺覩乎其情狀,接觸乎其笑啼、哀樂,離合悲懽,則尠不情爲之動,心爲之移,悠然油然,以發其感悲憤之思,而不自知。以故口不讀信史,而是非了然於心;目未覩傳記,而賢奸判然自別。通古今之事,變明夷夏之大防;覩故國之冠裳,觸種族之觀念。則捷矣哉!同化力之入之易而出之神也。(聞當淸人入關時,北方販夫走卒,類多有投河而死者,未始非由戲劇感人之故)。猶煊染然,其色立變,可不異夫!
綜而論之:專制國中,其民黨往往有兩大計劃,一曰:暴動,一曰:秘密,二者相爲表裏,而事皆尠成。獨茲戲劇性質,頗含兩大計劃於其中。苟有大俠,獨能然舍其身爲社會用,不惜垢汚以善爲組織名班,或編《明季裨史》而演《漢族滅亡記》,或釆歐美近事而演《維新活歷史》,隨俗嗜好,徐爲轉移,而潛以尙武精神、民族主義、一一振起而發揮之,以表厥目的。夫如是而謂民情不感動,士氣不奮發者,吾不信也。矧夫運掉旣靈,將他日功效之神妙,有不祗激厲此區區漢族者而已,則漸離之筑,唐莊宗之事,夫何不可再見諸今日哉!嗟嗟!變法胡服,武靈乃計滅中山;殺身成仁,孔子許爲志士。凡我黄胤,果有血氣,將萬死其又奚辭?而況乎是固歐西學校所注意也。其事微,其功多,此吾國靑年所由習之於海外乎(見紀事欄內中華學堂一節)?非然者,持棋莫下,全局將翻,伶倫弗甘,奴隸重苦。安見今日之祗辱於肅愼者,不且再辱於凡爲肅愼之邦?今日之猶留夫遺制者,或並取其遺制絕之。則炎黄之血祀斬,漢唐之聲威滅矣,不其悲歟?
予草此文後,卽連續登諸《警鐘報》,月來頗見其效,故重爲删定,錄諸卷首。自記。]
*[柳亚子发刊词:
风尘项洞,天地丘墟,莽莽神州,虏骑如织。男儿不能提三尺剑,报九世仇,建义旗以号召宇内,长驱北伐,直捣黄龙,诛虏酋以报民族,复不能投身自由,左手把民贼之袂,右手椹其胸,伏尸数十,流血五步,国魂为之昭苏,同胞享其幸福,而徒唏嘘感泣,赤手空拳,抱攘夷恢复之雄心,朝视天,暮画地,未由一逞,寤而梦之,寐而言之,执途人,而聒之,大声疾呼以震之,缠绵忠爱以感之,然而明珠投暗,遭按剑之叱,陈钟鼓于鲁庭,爱居弗享也。泪枯三字,才尽万言,日暮途穷途,人间何世,盖仰天长恸力而不能已。
"朝从屠沽游,夕拉驺卒饮。此意不可道,有若茹大鲠"。局天踏地,郁郁无聊,已耳已耳!吾其披发人山,不复问人间事乎?然而情有难堪矣!张目四顾,山河如死,匪神之盘踞如故,国民之堕落如故。公德不修,团体无望,实力末充,空言何补?偌大中原无好消息,牢落文人,中年万恨。而南都乐部,独于黑暗世界灼然放一线之光明。翠羽明珰,唤醒钧天之梦;清歌妙舞,招还祖国之魂。美洲三色之旌旗,其飘飘出现于梨园革命军乎!基础既立,机关斯备,组织杂志以谋普及之方,则前途一线之希望或者在此矣。一缕情丝,春蚕未死;十年磨剑,髀肉复生。吾乃挥秃笔,贡卮言,以此《二十世纪大舞台》开幕之祝典。
研究群理,昌言民族,仰屋梁而著书,鲰生狗曲见而唾之,以示屠夫牧子,则以为岣峻之神碑也。登大演说台,陈平生之志愿,舌敝唇焦,听者充耳,此仁人志士所由伤心饮恨者矣。顾我国民,非无优美之思想与激剌之神经也。万族疮痍,国亡胡虏,而六朝金粉,春满江山。覆巢倾卵之中,笺传燕子;焚屋沉舟之际,唱出春灯。世固有一事不问,一书不读,而鞭丝帽影,日夕驰逐于歌衫舞袖之场,以为祖国之俱乐部者。事虽民族之污点乎,而利用之机抑未始不在此。又见夫豆棚拓社间矣!春秋报赛,演剧媚神,此本不可以为善良之风俗。然而父老杂坐,乡里剧谈,某也贤,某也不肖,一一如数家珍。秋风五丈,悲蜀相之陨星;十二金牌,痛岳王之流血。其感化何一不受之于优伶社会哉?世有持运动社会、鼓吹风潮之大方针者乎,盍一留意于是!
蟪蛄不知春秋,朝菌不知晦朔,其生命短而思虑浅也。麟经三世,有所见世,有所闻世,有所传闻世。大抵钝根众生,往往泥于困境,不知有未来,抑并不知有过去。此二百六十一年之事,国民脑镜所由不存其旧影欤!忘上国之衣冠,而奉豚尾为国粹,建州遗孽,本炎黄世胄之公仇,以驱除光复之名词,宜其河汉也。今以霓裳羽衣之曲,演玉树铜鸵之史,凡扬州十日之屠,嘉定万家之惨,以及虏酋丑类之忄舀淫,烈士遗民之忠荩,皆绘声写影,倾筐倒箧而出之。华夷之辨既明,报复之谋斯起,其影响捷矣。
欧交通几五十年,而国人犹茫昧于外情。吾侪崇拜共和,欢迎改革,往往倾心于卢梭、孟德斯鸠、华盛顿、玛志尼之徒,欲使我同胞效之,而彼方以吾为邹衍谈天,张骞凿空,又安能有济?今当捉碧眼紫髯儿,被以优孟衣冠,而谱其历史,则法兰西之革命,美利坚之独立,意大利、希腊恢复之光荣,印度、波兰灭亡之惨酷,尽印于国民之脑膜,必有欢然兴者。此皆戏剧改良所有事,而为此《二十世纪大舞台》发起之精神。
波尔克谓报馆为第四种族。拿破仑曰:"有一反对之报章,胜于十万毛瑟枪"。此皆言论家所援以自豪之语也。虽然,热心之士无所凭借,而徒以高文典册,讽诏世俗,则权不我操,而阳春白雪,曲高和寡,崇论闳议,终淹殁而未行者,有之矣。他日民智大开,河山还我,建独立之阁,撞自由之钟,以演光复旧物、推倒虏朝之壮剧、快剧,则中国万岁,《二十世纪大舞台》万岁!]
陈独秀 戏剧教育主张;《论戏曲》,改良戏剧要“采用西法”;
[《论戏曲》原文:
列位呀!有一件事,世界上人没有一个不喜欢,无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个个都诚心悦意,受他的教训,他可算得是世界上第一大教育家。却是说出来,列位有些不相信,你道是一件什么事呢?就是唱戏的事啊。列位看俗话报的,各人自己想想看,有一个不喜欢看戏的吗?我看列位到戏园里去看戏,比到学堂里去读书心里喜欢多了,脚下也走的快多了,所以没有一个人看戏不大大的被戏感动的。譬如看了《长坂坡》、《恶虎村》,便生些英雄气概;看了《烧骨计》、《红梅阁》,便要动哀怨的心肠;看了《文昭关》、《武十回》,便起了报仇的念头;看了《卖胭脂》、《荡湖船》,还要动那淫欲的邪念。此外像那神仙鬼怪富贵荣华,我们中国人这些下贱性质,哪一样不是受了戏曲的教训,深信不疑呢!依我说起来,戏馆子是众人的大学堂,戏子是众人的大教师,世上人都是他们教训出来的,列位看我这话说得错不错呢?
但是有一班书呆子们说道,世界上要紧的事业多得很,有用的学问也不少,怎么你都不提起,何必单单说这俚俗淫靡游荡无益的戏曲,果真就这样要紧吗?况且娼优吏卒四项人,朝廷的功令,还不许他过考为官,就是寻常人家,忘八戏子吹鼓手,哪个看得起他们。你今把戏子自身分说得这样高法,未免有些荒唐罢。哈哈!列位呀!我看书呆子此言差矣!世上人的贵贱,应当在品行善恶上分别,原不在执业高低,况且只有我中国,把唱戏当作贱业,不许和他人平等。西洋各国,是把戏子和文人学士,一样看待。因为唱戏一事,与一国的风俗教化,大有关系,万不能不当一件正经事做,哪好把戏子看贱了呢。就是考起中国戏曲的来由,也不是贱业。古代圣贤,都是亲自学习音律,像那《云门》、《咸池》、《韶护》、《大武》各种的乐,上自郊庙,下至里巷,都是看得很重的。到了周朝就变为《雅》、《颂》(就是我们念的《诗经》),汉朝以后变为乐府,唐、宋变为填词,元朝变为昆曲,近两百年,才变为戏曲,可见当今的戏曲,原和古乐是一脉相传的。按戏曲分梆子、二黄、西皮三种曲调,南北通行,已非一日,若是声色俱佳,极其容易感人。孔子常道:“移风易俗,莫善乎乐。”孟子也说过:“今之乐犹古之乐也。”戏曲也算是今乐,若一定要说戏曲不好,一味尊重古乐,恐怕也合叫现在人用的字,都要写篆体一般。原来这音乐一事,也要随时代改变,今古不同。现在的人,漫说听了古代《云门》、《咸池》古乐不懂,就是懂得昆曲的人,也不甚多了。所以古时有个魏文侯,听了古乐便要睡觉。楚庄王见了优孟(和现在的戏子差不多)方才动心。你道是什么缘故呢?原来古乐的风俗言语,都和当时不同,那听不懂的怎样不要生厌呢?譬如我们忽然奏起中国古乐来,言语曲调,列位都不懂得,列位也要生厌哩。所以现在的西皮二黄,通用当时的官话,人人能懂,便容易感人。你要说他俚俗,正因他俚俗人家才能够懂哩。你要说他是游荡无益的事,倒也不见得,那唱得好的戏,无非是演古劝今,怎算是无益呢。况且还有三件事,我们平日看不着的,戏上才看得见。你道是哪三件呢?一是先王的衣冠,一是绿林豪客(像《花蝴蝶》、《一枝桃》、《闹嘉兴》等类),一是儿女英雄(像穆桂英、樊梨花、韩夫人等类)。列位要懂得这三件事的好歹,便知道书呆子的话是未免有些迂腐了。
但是唱戏虽不是歹事,现在所唱的戏,却也是有些不好的地方,以致授人口实,难怪有些人说唱戏不是正经事。我也不能全然袒护戏子,说他尽善尽美。但是要说戏曲有些不好的地方,应当改良,我是大以为然。若是说唱戏全然不是正经事,正经人断不可看,实在是迂腐的话,我断断不敢承认。戏曲究竟是不是正经事,以前已经说过,至于各种戏曲有好的,有不好的,有应当改良的地方,待我一一讲来。各位唱戏的弟兄姊妹们听者。
一要多多的新排有益风化的戏。把我们中国古时荆轲、聂政、张良、南霁云、岳飞、文天祥、陆秀夫、方孝孺、王阳明、史可法、袁崇焕、黄道周、李定国、瞿式耜等,这班大英雄的事迹,排出新戏,要做得忠孝义烈,唱得激昂慷慨,真是于世道人心,大有益处。就是旧有的戏,像那《吃人肉》、《长坂坡》、《九更天》、《换子》、《替死》、《刺梁》、《鱼藏剑》,这些戏看起来也可以发生人忠义的心哩。
一可采用西法。戏中夹些演说,大可长人识见,或是试演那光学电学各种戏法,看戏的还可以练习格致的学问。
一不唱神仙鬼怪的戏。鬼神本是个渺茫的东西,煽惑愚民,为害不浅。你看庚子年的义和拳,不都是想学戏上的天兵天将吗?像那《泗州城》、《五雷阵》、《南天门》这一路的戏,已经是荒唐可笑得很。尤其可恶的,是武松杀嫂,本是报仇主义的一出好戏,却要弄鬼来。武松武艺过人,本没有不能敌挡西门庆的事理,何必要鬼来帮助,才免于败,便将武二的神威,做得一文不值,这样出鬼出怪,大大的不合情理,真要改良才好哩。
一不可唱淫戏。像那《月华缘》、《荡湖船》、《小上坟》、《双摇会》、《海潮珠》、《打樱桃》、《下情书》、《送银灯》、《翠屏山》、《乌龙院》、《缝搭膊》、《庙会》、《拾玉镯》、《珍珠衫》这等的戏,实在是伤风败俗。有班人说唱戏不是正经事,把戏子当作贱业,都因为有这等淫戏的缘故。看戏的年青妇女多得很,遇了男戏子做这些淫戏,也就难看了。何况还有班女戏子,他也居然现身说法,做出那些丑态,丝毫不知道羞耻,妇女们看了,实在是不成话说,这等戏是定要禁止的呀!
一除去富贵功名的俗套。我们中国人,从出娘胎一直到进棺材,只知道混自己的功名富贵,至于国家的治乱,有用的学问,一概不管,这便是人才缺少,国家衰弱的原因。戏中若改去这等荣华富贵的思想,像那《封龙图》、《回龙阁》、《红鸾禧》、《天开榜》、《双官诰》等戏,一概不唱,到也很于风俗有益哩。
我们中国的戏曲,要能照以上所说的五样改变过来,还能说唱戏是游荡无益的事吗?现在国势危急,内地风气,还是不开。各处维新的志士设出多少开通风气的法子,像那开办学堂虽好,可惜教人甚少,见效太缓。做小说、开报馆,容易开人智慧,但是认不得字的人,还是得不着益处。我看惟有戏曲改良,多唱些暗对时事开通风气的新戏,无论高下三等人,看看都可以感动,便是聋子也看得见,瞎子也听得见,这不是开通风气第一方便的法门吗?听说现在上海丹桂、春仙两个戏园,都排了些时事新戏,春仙茶园里有个出名戏子,名叫汪笑侬的,新排的《桃花扇》和《瓜种兰因》两本戏曲,看戏的人被他感动的不少。我很盼望内地各处的戏馆,也排些开通民智的新戏唱起来,看戏的人都受他的感化,变成了有血性、有知识的好人,方不愧为我所说的世界上第一大教育家哩!
(1904年9月10日《安徽俗话报》第十一期)]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