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1 愚蠢的慈悲
野獸按:繼續整理,這篇主要是肯恩·威爾伯和約翰·威爾伍德的幾篇文章的合集。這兩位學問和實修兼備的大家都是我非常欣賞的人。
50 心灵自由 2013-05-21 21:11
愚蠢的慈悲
选自《一味》
肯恩·威尔伯著,胡因梦译
五月二十五日,星期日 博尔德
又举办了一次那洛巴读书会。学生们提出了许多问题,包括“慈悲”和“愚蠢的慈悲”有何不同,“前”与“超”的误谬、冥想和神经官能症以及提出整合观点时引起某些论者的愤怒??????以下是其中的片断:
学生:有一回我和其他同学讨论整合学的观点,他们认为我是在批评,一点都不慈悲,我却不认为如此。
威尔伯:在灵修圈子里,这大概是最令人困惑的议题了。基本上,大部分的问题都源自于人们混淆了慈悲和愚蠢的慈悲,创巴仁波切曾在这两个名相上作了重要的区分。在我们这个国家里,尤其是新时代的圈子,流行着一种温吞的平等主义与圆滑的自以为是,他们声称没有任何一个观点比其它的观点更好,因此所有的观点都应该平等视之,这样才能显现丰富的多元性。如果我们不做任何好坏的论断,我们就能彰显真正的慈悲。换句话说,一般人都以为慈悲和批判是二元对立的。
但是你知道吗?这个观点本身就是自相矛盾的。从某一个方面来看,这个观点声称所有的观点都是丰富的、多元化的展现,因此每一个观点都是平等的,没有任何一个观点比其它的观点更好。从另一个方面来看,他强烈的暗示自己的观点是超越其它选择的,因此这个“慈悲”的观点虽然声称没有让何一个观点比其它的观点更好,其实他是在暗示着:这个世界不该有任何观点超越其它的观点,除了他自己之外。此乃以某种阶级来否定所有的阶级,以某种批判来否定所有的批判,因此他的意图虽然良善,但还是一种伪善,因为他强烈的谴责了其它所有的人。
伪善与真正的慈悲毫无关系;那只是一种愚蠢的慈悲,愚蠢的慈悲以为自己是在行善,其实是非常残酷的。如果你有一个酗酒的朋友,你知道再多喝一杯酒就会令他丧命,而这时他却向你讨酒喝,那么真正的慈悲是否意味着你该把酒拿给他?毕竟,给别人想要的东西是一种善行,不是吗?你怎么可以把自己的观点加在别人身上,你算是老几啊?所以把酒给他喝就是彰显慈悲,对不对?不对!
真正的慈悲包含着智慧的,而批判的出发点是关怀与关切:你应该说某些事是好的,某些事是不好的,我的行动是从智慧和关怀出发的。送一箱威士忌给严重的酗酒者,只因为他需要,而你也想行善,这样的行为根本就不是善行。那是一种愚蠢的慈悲,并非真正的慈悲。
禅把这两者区分为“老婆禅”和“正宗禅”(译注:即禅宗传统所称的“老婆禅”和“祖师禅”)。为了从轮回之梦醒来,自我必须被好好地修理一番,否则,你将继续玩你最拿手的把戏;然而“老婆禅”绝不会带给你挑战,为了行善,“老婆禅”会如你所愿的,让你晚一点起床或允许你早一点结束静坐,任由你沉溺于自我之中。“正宗禅”则会拿出一条长长的香板,对着你大声吼叫,你的骨头可能会被打断,你的自我可能会被粉碎;真正的慈悲作风可能是踢你的屁股,辱骂你,令你十分不悦。如果你没有准备好接受这种火炼,那么你就去新时代的圈子里找一位轻松而又和蔼,永远面带微笑,总是轻言细语的老师,然后学着运用充满灵性的辞藻,替自己的自我加上新的标签。我的朋友,你千万别靠近那些真正慈悲的人,因为他们会让你尝到油炸屁股的滋味。大部分人所说的“慈悲”其实是:请对我的自我好一点。然而你的自我就是你最大的敌人,善待你的自我其实是不慈悲的。
目前你和我都不是彻悟的大师,我们不可能永远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慈悲,什么不是。所以我们必须开始学习给予真正的慈悲,而不是愚蠢的慈悲。我们必须学会作定性区分,这是一种涉及不同层次的价值观的次第判断。如果你不喜欢阶级次第,没问题,这就是“你的”阶级次第:你对于无阶级的评价,超过你对于阶级的评价。对我而言,只要你能诚实地替自己的行为冠上正确的标签,一切都没什么问题。如果你不喜欢把价值观分成各种层次,没问题,这就是你的分层价值观—-你认为无层次之分比有层次之分更高—-这也是一种阶级区分。其实阶级区分在价值观上是无可避免的,因此你至少该清醒地、诚实地、光明正大地做这件事,而不要以为伪善的态度声称自己是“毫无批判性的”,毫无批判性其实是最大的批判。
学生:无拣择的觉察不是毫不批判吗?
威尔伯:无拣择的觉察就是接受每一样升起的事物,包括批判与不批判在内。你知道吗?不批判的本身其实是一种二选一的拣择,因此它和无拣择的觉察是截然不同的。无拣择的觉察就像一面明镜,它毫不费力地映照着一切升起的事物,它不会选择不批判而排斥批判。
无拣择的觉察指的就是佛家所谓的“毕竟空”或“绝对菩提心”--批判指的则是相对菩提心或慈悲心—这里指的是真正的慈悲心,而不是愚蠢的慈悲心。真正的慈悲心是从智慧中产生批判,因此不论从绝对或相对的角度来看,“不批判”都不是明智的立足点。处在绝对菩提心中,我们安住于毕竟空,而毕竟空根本不关心我们是否在批判,因为批判与不批判都平等地从空中升起。处在相对菩提心中,我们从智慧与慈悲产生批判,也就是说,我们的批判是奠基于定性区分、不同层次的价值观和深度之上的。
因此当你听到有人说他们是“无阶级之分的”和“不批判”的。你应该赶快逃跑!我们需要学习清醒的定性区分,我们需要奠基在不同深度的批判。愚蠢的慈悲几乎将整个灵修的领域摧毁,而且无法造成真实的灵性上的进展
学生:只因为我做了定性批判,这些人就对我大肆抨击,他们才是假装神圣?
威尔伯:你知道吗?定性批判和言语可憎是截然不同的。我建议你,每当你碰到这种情况时,要先检查一下自己的态度与动机。我们也不该假装诚实,认为自己才是真慈悲,而那些笨蛋只有愚蠢的慈悲。我们很可能会落入这种陷阱:我知道我自己就是这样。当批判失去了善巧,就变成了言语可憎,因此要注意这点。但你一开始提出的问题是,因为提到了整合观点的重要性而遭到抨击。
学生:是的。
威尔伯:这又是另一个问题了。经验告诉我们,如果你强求别人扩大他们的观点,能扩大到百分之五以上的人可能都不多,这时如果你还想塞给他们一个更大的画面,他们可能会立刻把自己封闭起来,甚至会光火,然后就会开始替你扣帽子:你缺乏慈悲心啦、你骄傲啦等等。如果你还不罢休,那就是你的问题了。也许你的自我很享受这种把东西硬塞进入人们喉咙里的滋味,我就曾经干过这种事,结果是一点帮助也没有。假设你真的想帮忙—真慈悲—那么就不要放太多食物在汤勺里,对不对?
此外你必须记得信念系统不只是信念而已,它们还是自我的居所或自我紧缩的家园。即使是整合的信念系统,譬如“生命之网”,也一向是自我的居所。信念只是一种心智的活动,如果超越心智的东西没有被发现,那么所有的心智建构都是顽固的自我居所。当你向任何一个信念系统挑战时,自我就会经验到死亡的威胁,继而引发所有的求生本能,所以你不只是在探讨一个理论的真伪,甚至还涉及到生死存亡的挣扎。当我们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我们面对的是一支无处可逃的老鼠—包括我们自己心中和别人心中的那支老鼠,因此要十分小心。
学生:为什么愚蠢的慈悲这么受欢迎?
威尔伯:因为它不会威胁到任何东西。它会在这么多的灵修圈子里猖獗第盛开,因为自我基本上不喜欢任何挑战。它要的是“祖母禅”。人们宁愿花一大笔钱去参加那些助长自我的周末工作坊,因为他可以学到一些新的观念,然后称之为灵修,接着又把这些观念输入生命的幻化之网,以为凭着这些观念,就可以进入终极的合一境界。美国的灵修书籍拥有巨大的市场,人们买这些书的最大动力是:婴儿潮世代的人希望别人能告诉他们,自我就是“神”,而他们的自我紧缩就是“神性”。于是自我紧缩从此被冠上了“神圣”的标签,而“祖母禅”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一切。
但我不认为这些途径都是坏的或恶意的,我只是认为他们有一点头脑不清罢了。我想主要是因为他们没有一张完整的宇宙地图,他们在高尚的寻道过程中稍微走偏了,所以我希望能有一个更具整合性的观点,来帮助他们厘清困惑。
学生:为什么整合观点会威胁到这么多人?
威尔伯:因为整合观点一向要求人们将自己的信念扩大,并且要远超过百分之五,很少有人愿意这么做。
学生:他们所投射出来的忿怒令我十分惊讶。
威尔伯:那确实是很不幸的事。我曾经以为如果指出方法A、方法B、方法C都是同样重要的,人们会因此而对你大表感激,但事实上A、B、C三组人都被你激怒了,因为你明白表示他们的领域并不是唯一重要的领域。如果你声称弗洛伊德、皮亚杰与佛陀在意识的理解上都是同等重要的,佛教徒就会说你为什么鄙视佛教;如果你明白表示粗钝次元的大自然、精微次元的灵魂和超验次元的灵性都很重要,生态学者就会质疑你为什么憎恨大自然。
当然我必须补充一句话,某些人可能会因为整合观点是错的而产生负面的反应。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些相信整合观点的人也可能是错的,因此那些清醒而又理性的人才会产生负面反应。我们必须永远记住这个可能性,当人们受到威胁时,我们并一定是对的,而他们就是错的,事实可能刚好相反。
51.心灵自由 2013-05-22 14:29
瞬间闪耀的爱与永恒流淌的爱
(美)约翰•威尔伍德/文
选自《完美的爱,不完美的关系》(Perfect Love,Imperfect Relationships),深圳报业集团出版社,2009年11月一版一次,28元
绝对之爱
我们若从另一个人那里感受到这种开放和温暖,就得到了重要的养分:帮助我们体验自己的温暖和开放,让我们认识到天性中的美善。无条件之爱的光芒照醒了冬眠的心灵种子,助它们成熟,开花结果,使我们得以实现这一生独一无二的价值。若我们从他人处接受到纯粹之爱、关怀和赏识,便得到了最佳的祝福:纯粹之爱接受我之为我,让我们肯定自己。
两个人若了解并欣赏彼此的真实面目,他们便分享着马丁•布伯(Martin Buber)所谓“吾汝关联”(I-Thou recognition)的时刻。布伯认为这种肯定提供了重要的确认:帮助我们了解并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最肯定的感觉其实还不是感觉被爱,而是我们以真实面目被爱。真实面目意味着我们的真实存在,绝对之爱就是对真实存在之爱。
在我们的个性、痛苦、迷惑之下的更深层,是我们动态开放的真实面目,它在我们感觉安顿、稳妥、契入自己时才会出现。爱若扎根于此,便会毫无阻碍地流过我们,使我们对他人更加敞开。当两个人在毫无保留的境界中相遇,他们共享的是绝对之爱的完美时刻。
然而,一个极重要的观点是:人的个性并非这绝对之爱的源头,相反的,绝对之爱超越我们的局限,从它最终极的源头照射我们。我们是这光热流过的通道,它在流过我们之时,也在我们内在找到了家,作为我们的内心本质(heart-essence)安住下来。
我们和这种完美养分有亲近的血缘,它也是我们最深层的本质,我们的生命之血。这就是为什么每一位小宝宝一出生就本能地急切寻求它,我们不由自主地想要我们的天性。
我们一旦认识了生命存在的价值和美妙,便可放松、放下、安住在自己之内。放松会带来开放;开放让我们对流过的生命透明无隐,像是一扇刚打开的窗户,清新的微风立即吹入室内,带来安宁的感觉、真实的力量,D. H.劳伦斯视这为“生命冲进我们”。
马丁•布伯视“吾汝关联”的时刻为蜕去一层老旧、保护的皮,如同蝴蝶从蛹化现而出。我们一旦尝到纯粹、无条件之爱,会觉得做自己很好,活着也很好,我们想展翅高飞。这种生命力的河道汇流在我们身上时,将会生出无上的喜悦。
这样一来,无条件之爱让我们安住在自己当中、安住在生命喜悦之流中,就如戴维•斯坦德尔-拉斯特兄弟(Brother David Steindl-Rast)对这种深刻契合情形的描述:“一时之间,我们只是知道,一切都属于我们,因为我们属于一切。”
这是人类之爱最伟大的价值,它引领我们进入比人类相对性更为广阔的境界,它在帮助我们契入内在发光发热的生命力之时,流露出美妙和力量,在那里,因为我们对生命完全率直无隐,我们便与生命本身合而为一。若生命属于你,你也属于生命,你便再也不会饥渴和恐惧,你感到生命有其基本的尊严和神圣,并不需要仰望别人的同意或认可,在这种生命深刻的和谐中,你了解到你没有负伤,从没受过伤,也不可能被伤害。
这是人类生命存在的真义:绝对之爱帮助我们契入我们的真实面目,所以不可一日无它。
相对之爱
虽然人心是大爱流向世界的通道,这个心的通道却常常阻塞——由于不知道我们被爱而产生紧张不安、防御的行为模式。结果,我们虽偶尝短暂、喜悦的灵犀相通,但爱天赋的真诚开放却难以完全渗入我们的人际关系。的确,两个人愈敞开,障碍——他们最深最暗的创伤、绝望和不信任、最直接的情绪引爆点——就愈容易浮出水面,就像太阳的温暖刺激地球释放湿气而产生云朵,纯粹开放的爱会启动我们情绪创伤的积云,那是我们紧闭、活在恐惧中并抗拒爱的地方。
这并不稀奇:在我们变成无碍的信道,让爱得以畅流之前,创伤必须暴露出来。被治疗的事物必须当下立现,爱才能发挥疗效;若隐藏起来,只会生脓溃烂。
这就是相对之爱:阳光般的绝对之爱被我们的局限性人格及其防卫模式——恐惧、不信任、被动反应、不诚实、攻击性、扭曲的视角——所过滤。如同多云的天空,相对之爱不完全、不恒常、不完美,它是光影的交替演出。绝对之爱所散发的光热,只在瞬间闪耀。
如果你密切观察人际关系中的自己,你会发现自己时退时进,游移在开放和关闭、晴空和乌云之间。如果对方很有反应,注意聆听,说你爱听的话,你的内心便自然开放;反之,对方若没有反应,听不见你,说了不中听的话,你将会立即收紧,开始退却。
我们会随着情况起伏不定,难以全心肯定另一个人,往往要依照我们每个人能够付出和接受多少、彼此之间的默契、我们的局限和条件反应模式、个人成长的程度、有多少觉知和灵活度、沟通程度、身处的环境甚至前一天晚上睡了多少觉来决定。相对就意味着一切视时间和状况而定。
一般人类的爱都是相对的,从没有恒常的绝对性。如同天气一样,相对的爱是连续的、动态的变化,不断生起退去、盈满亏缺,外观和强度皆与时俱变。
说到这里,许多理论可说再清楚不过了,但常常会出现这样的障碍:我想象别人(当然是我之外的某人)应该不断地爱着我们,不多不少,恰到好处,他们是完美之爱的来源。由于我们第一次爱的经验通常都来自别人,我们很自然以为人际关系就是爱的主要来源,一旦这份关系无法营造我们梦寐以求的理想关系,我们就以为有什么不对劲了,这种失望一再启动心的创伤,就会产生对他人的怨气。因此,了解绝对之爱和相对之爱的重要分野,是疗愈伤口、解脱怨气的第一步。
在我们生命的最深层——所有众生共同的内在圣性——并没有你我的分隔,任何时刻,都可能与任何生命——情人、孩子、朋友、在路上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甚至小狗——灵犀相通而产生温暖和开放。一旦我们能欣赏另一生命之美,心轮便打开了,绝对之爱的火花通过我们。在这契合的时刻,我们不再分离或孤绝,而是快乐地分享众生心中最可爱、最温柔的部分。
但同时,在相对的层面,我们一直是分离、隔开的,我们占据不同的身体,有不同的过去、背景、家庭、个性、价值、喜好、观点,最终还有不同的命运,我们每一个人看待事物、对事物的反应都不同,也用我们独特的方式来对待生命。
是的,我们当然体验过人我合一的感觉,但这只在生命对生命契合时才可能发生,因为在纯然生命和纯然开放的层次,我们是一。你我的开放性并无不同,因为开放性没有坚实的形式,所以不会有分隔你我的界线。因此当我们在绝对之爱的时刻相遇,以生命对生命,就像水倒入水中。
对比之下,相对的爱是有形层次的交流:人对人。每一个人,如同世界上的每一片雪花、每一棵树木、每一处地方、每一个环境,彼此都不相同,都有独特的性格和表现的方式,跟其他人不一样。两个人在纯然开放的领域,可以知道他们是一,在有形的领域,无论如何必然是二。
也许前一天晚上,你和一个人深深地契合,对他打开了心门,爱恋着、倾心着,但第二天早上,尽管你仍感受着爱意,可是前一晚敞开心房的感觉却被乌云笼罩了,你开始考虑:向这个人打开心门是否妥当?我能接受这个人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吗?他(她)能了解我多深?我们是绝配吗?
融合为一的感觉,是与绝对之爱幸福结合的时刻。这是伟大爱情神话的开始,是纯粹的发现与交遇,经常发生在不寻常的时空。但相对之爱的挑战又将恋人带回地面,迫使他们不断面对、处理他们的二元性,如果他们不尊重对方的相异性,不探索如何横越相异性去发掘对方,恋人的结合终将失去热情和活力,且以不健康的情绪相互影响,或产生相互依赖的危险关系。
两人通常首先寻找共同基础,但由于两人的相异性将他们拉至不同的方向,地基于是从他们脚下松动,关系就这样在两人之间不断摆动。既想在此时此刻交遇,却又被记忆、期望、过去创伤的潮起潮落卷得团团转。在一元和二元、相聚和分离、新鲜的发现和旧有的联想等种种紧张的状态下,相对之爱实难稳固和稳定。
其实是因为我们的期望和现实相左,才会产生问题。我们总是以为爱应该是稳定的,这种期望使我们无法欣赏相对之爱所给予的“人我之间的亲密”。亲密——在相异中分享彼此之为彼此——只有在伴侣和我以二元的状态相遇,我视对方纯粹是另一个人同时又不完全是另一个人时,才会发生。
二元和一元的交替虽然可以点燃好奇和热情的火花,但同时也摆明了亲密关系顶多也不过是断断续续的。在亲密的时刻里,我们横越相异的高墙来相遇,但仅仅是片刻而已,而不能持续。最佳状况下,相对之爱本身很美,两人在差异和变化中欣赏对方、享受对方;而最糟的情况,则是演成一出肥皂剧或悲剧。
如果你指望别人永远与你步调一致,你就会陷自己于沮丧、失望和痛苦中,因为这无异于缘木求鱼。每个人只能跟随自己内在的法则,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节奏和感觉,你永远无法期待别人步调与你一致,你无可避免会和所爱的人不同步,因为你们一直在不同的时间想要从彼此身上或从生活中获得不同的事物。结果无可避免,和声变成走音,了解变成误解,造成伤害和隔绝。即使最亲近的婚姻伴侣有时候也感到误解、失联、彻底的孤绝。
即使有人想跟我们步调完全一致,也不可能,因为他(她)永远不能预卜我们每一时刻想要什么。我们也许现在想要亲近,于是情人挨近我们,不久我们可能又想要有自我空间。我们连自己每个时刻要什么、内在发生了什么事都弄不清楚,而且心意还不断改变。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怎能期望另一个人与我们步调永远一致,尤其是他人只能依据他们自己不同的观点、节奏、需要来行事?
不但我们每个人有不同的需要和观点,我们还想要以独特的方式被爱——它能够抚慰过去带来的情绪创伤。这真是高要求!因为它假设别人应不断调整他们爱的风格,来配合我们。举例来说,如果你有被遗弃的恐惧,你可能会逼你的伴侣多作口头保证,结果超过了他的限度。你听了固然欣慰,知道有一个人陪伴在身旁,不幸的是,这些期望可能触发他(她)被承诺限制的恐惧,因为一旦被逼得依照你的时间表保证,他(她)可能觉得受制于人。你的伴侣不见得像你,他(她)要有个人空间才觉得被爱,如果你期望伴侣用你认为恰到好处的方式爱你,他(她)可能会想撒腿逃跑,结果反而牵引出你被遗弃的恐惧。两人再怎样努力,往往还是不得已触痛了彼此的创伤。
虽然没有人能够和我们步调永远一致,我们仍紧抱期望,怪罪别人:“你没给我我该得的。”印度老师普拉吉难帕(Swami Prajnanpad)如此描述该情况:“每个人都正在通过这深沉的心理煎熬,为什么?因为他想要得到,又没得到,他相信他应该得到,也可以得到,但他没有,这就是引起这种剧苦的原因”。
其中的问题是,当我们试图叫别人用我们认为他们应该的方式来爱我们,我们的行动中有爱吗?这难道不是另一种形式的控制?在两人关系中,期望常是一种微妙的暴力,因为这是要求别人顺从我们的意志。
从这些情况看来,相对的爱的确颇为坎坷。在我与你亲密交心之后,我们不可避免又回到视所爱之人为“他物”,某一个“在那里”的人,一个被需求、反应和设计的对象。“这是我们命运中深远的忧郁症。”布伯这样写道:“我们世界中每一个‘你’都会变成‘它’……真正的观照从不持久,纯粹之爱从不能维持,世界上每一个‘你’都注定变成一件东西,或一次又一次变成某种东西。”虽然纯粹之爱也许是我们内心的本质,它外显的面目却不断受到过去的因缘和现在的情况的制约。母亲虽然无条件爱孩子,但如果她被孩子做的事惹恼了,或某一天接二连三发生不顺心的事,她也可能对孩子毫不留情。
这是我们躲不掉的命运,这命运陷我们于隔绝,在隔绝中我们将自己和所爱的一切投射成期望和恐惧的对象,于是人际关系便不断偏离人我合一的喜悦,陷入二元的动乱——喜欢或不喜欢、同意或不同意、亲近或冷漠。你先生今天可能仁慈而有耐心,但明天又可能冒出一肚子怒火来。这一刻,你所爱的人眼中闪烁着纯然之爱的火花,下一刻,你说了逆耳的话,他(她)又狠狠瞪你一眼。
纯粹之爱在绝对的平台上运作,喜欢或不喜欢则在另一不同的层次上,也就是相对、个人的平台上进行。我们若了解自己同时活在两个层次上,就可以减轻“我爱你,但此时此刻我受不了你”的困惑。我们很难不喜欢他人合乎我们品位和喜好的地方,但我们又不喜欢他们碍着我们的地方。只有在高层次的灵性发展中,人类才能自喜欢或不喜欢的拉扯中超脱出来。这意味着,相对之爱不可避免含有爱恨并存、说不清的情绪。
夫妻、亲子、朋友之间永远不可能维持稳定及和谐的沟通。这就是必然规律:每一个相聚的时刻之后,接着就是离散。这并非爱、人类或宇宙在设计上的缺憾或错误造成的,也不意味着你不好,别人不好,生命不公平这类的事。生命的脉动永远在循环中,上下、来回、扩展和收缩、协同和消耗(synergy and entropy),诸如此类。
能量呈波动式的运行,波动包含波峰和波谷,若非波谷,哪来波峰?先有离散,方有聚合;只有在缺乏了解之后,才有了解可言。
的确,人际关系若不是这样高低起伏,它就是淤塞和监禁,而不是动感的舞蹈了。人类的相对之爱不完美也不恒常,像地球上其他一切事物;人生经验往往是生涩、粗糙、混乱的。没有事物可以持久,没有事物一成不变,没有一旦花好月圆就一劳永逸的事,一切事物都会改变。
新鲜爱情的喜悦达到高点之后,接着就产生冲突和受苦的低点,我们常觉得是场灾难,不应该发生。如果我们能认识到低点是相对之爱不可避免的波谷,那么误会和隔绝就可以是重新了解和契合的跳板。
假使我们诚实地注视生活,我们会看到不可能有一个人完全可靠、始终不渝对我们好,虽然我们可能想象在某人、某处那里——也许是电影明星或灵修的人——存在理想的人际关系,但这仍以幻想成分居多。如果更为仔细地注视,我们会看到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恐惧、盲点、私密、不安全感、侵略和操纵的倾向、情绪引爆点——这会阻塞让爱畅流无阻的通道。我们虽然都想用一颗纯洁的心来爱,但我们的局限不免使我们的爱上下波动、左右摇摆。
我们对完美之爱、完美结合的渴望,自有其重要和美妙之处,我们因直觉地知道心底藏着一份完美而产生这渴望,它便指向超凡的境地。我们渴望愈合隔绝——我们和生命、上帝、自心的隔绝,只要我们正确理解这种渴望,我们将超越自我。全心付出自我,用这样的灵性去生活,我们会看到,它是绝对之爱进入我们的钥匙。
但如果我们将这种思慕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可就麻烦了。这就是要分辨绝对之爱和相对之爱的理由——如此我们就不会到不完美的情况中寻求完美之爱。虽然亲密的契合可以闪耀出绝对的人我合一的光芒,但我们可不能完全指望它,完美之爱唯有在完美的境界中——生命核心中的开放、觉醒的心——寻求。只有这样,我们才会知道什么是完美的结合,也就是“我们属于一切,因为一切也属于我们”的心境。在人际关系中寻求完美,只会感觉背叛、气馁和不平。
52 心灵自由 2013-05-23 12:57
《陪伴生命》译序 百分之两百的爱
彭荣邦(美国杜肯大学临床心理学博士候选人)
我们最深的恐惧并不是我们自己不够好。
我们最深的恐惧是我们自己拥有无可测度的力量。
我们害怕的不是自己的黑暗,而是自己的光亮。
我们的出生,是为了彰显内在于我们之中的上主荣光。
这荣光,不特属于少数人,而是属于我们每一个人。
当我们让自己发光发亮,在无意之中也允许了其他人的起而效行。
当我们从自己的恐惧中解脱,我们的存在自然也会解放其他的人。
——摘录自前南非总统曼德拉的就职演说
这本书和我有很特殊的缘分。最初接下这份翻译工作,是在我负笈出国前的空档时间。当时,我刚和余德慧老师的研究小组一起认真地研读过这本书,在余老师的引荐下,就厚颜地接了这份翻译工作。接手之后才知道,翻译这本书比想象中还要难上许多,作者的旁征博引,更是添加了翻译的难度。我的工作速度缓慢,没有如期把翻译完成,只能很抱歉地请出版社另觅译者。
接下来的几年,这本书几乎是被我抛诸脑后了,偶而,我会逛逛心灵工坊的网页,看看这本我没能完成的书,是不是找到了合适的人接手而有了新生命。不过几年下来,一直都没能看到这本书的问世,让我每每见着心灵工坊的伙伴们,都要内心愧疚,以为是我的不负责任,让出版社蒙受损失。
不过,这本书终究还是又回到了我手上。只不过,沧海桑田,这次它沉沉甸甸的,召唤着我用生命经验来重新进入它的世界。我埋首在一字一句的校订工作里,让蚊子疗愈失亲的悲伤。我慢慢知道,这本书的困难不在于文字,虽然书中的名相之多足以让人望之却步,越过文字的障碍之后,接着的才是真正的挑战:要怎么克服对死亡的排斥和恐惧,倾听这个从生命的边缘传来的福音?
在某个深层的意义上,是我的妻子廖历慎用她的生命,一步一步地带着我越过了这个障碍。
2006年暑假,我完成了博士班的课业修习,欣喜地带着妻子和小孩回台湾度假,一方面收集撰写博士论文的资料,一方面寻觅合适的实习地点。回台湾之前,妻子发现乳房有小肿块,抱小孩时碰到会痛,于是趁着人在台湾,就近在花莲慈济医院进行检查。我们都没有想到,这次的检查结果就像是铁道的转轨器,“喀”一下就将我们带入计划之外的人生轨道。
妻子得的是乳癌,手术后的影像检查发现已经转移到肝脏。我记得帮历慎操刀、笃信天主的陈华宗医师、在诊间表情认真地对我说:“百分之两百的爱!”现在想起来,当时让我觉得诧异却又温暖的这句话,似乎是妻子从术后到辞世前的生命写照。她在美国接受了两年的化学治疗,在那段期间,她成了整个癌症中心最受欢迎的病人。她的英文程度不佳,说起话来零零落落,神奇的是,她却可以跨越语言障碍,和每周一起治疗的病友、照顾她的护士、医师和研究助理都成了好朋友。只有很少数的时间,她会要求我帮忙翻译,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她凭借的是由衷的真心和热情。她的“破”英文能够与人深交的程度,每每让我自叹不如。也是因为妻子,我才知道真的会有医师因为病人的治疗见效,而摆手扭臀、快乐地跳舞。
我们在2008年举家迁回花莲,我在慈济医院的精神医学部实习,妻子在医院的五东门诊继续化疗。回到她熟悉的环境,妻子变得更积极了。在美国两年的化疗经验,让她觉得台湾的癌症病人太愁苦、太封闭,谁说癌症病人就要等死,就要放弃快乐?她很快就和癌症关怀小组的静芝师姐和小玲师姐热络起来,以病人的身分,跟着两位情同姐妹的慈济师姐,在高瑞和医师的默默支持下,把一度封闭自己,甚至放弃自己的病人,都变成了一起看海、一起野餐、一起唱卡拉OK的“同学”。妻子从病后就特别注意饮食,她也常常把心得与人分享,某次为了说服病友樱花和她的家人,每天打一杯蔬果汁来喝并不困难,她不仅准备了蔬果材料,连果汁机都一并送到家中,亲自操作示范。妻子后来改为服用化疗药片,不需要到门诊注射治疗,一些“同学”们纷纷向护理站反应,没有她这位被昵称为“天使”的人在那儿聊天说笑,化疗的时间变得好漫长。
2011年3月底的断层扫描,显示出妻子体内的癌细胞猖狂蔓延。4月因为长期化疗作呕,胃液蚀破食道,在厕所里大量吐血,之后她的病情就急转直下。妻子慢慢从病友们的“班长”这个位置退了下来,不多久也从操持家务的“家庭主妇”这个位置退了下来,她的肚子慢慢开始鼓大,渐渐不良于行。她的活动范围愈来愈小,见面的人也愈来愈少。如果只看到肉体的消损,这整个病情转坏的过程绝对是个残酷的悲剧。然而,即便在这样不堪的时刻,妻子也是平静以对,甚至反过来安慰我:“看到我这样,你会害怕吗?不要害怕,亲爱的,因为生命就是这样,有来,有去。”而她当初百分之两百散发出来的爱,在我觉得生命最困顿的时刻,也两倍、十倍地回过来照顾我们一家人。虽然妻子得肉体生命是在衰败,但是她肉体之外的存在向度却是更为强烈地发光发亮。看着在我眼前不断成熟结果的美妙因缘,我不但心怀感激,也因此生出强烈的信心,不畏惧地与她相伴前行。我深切地体认到,妻子一生对人真诚热情,在罹患癌症之后更是不吝付出,她的广结善缘自会让她往生善趣,而我只要欢喜悦纳这些美妙因缘,让它们都成为护持的力量,生命自然会完成它该当完成之事。
妻子过世后,我一直没有梦到她,直到我把整本书校订完成的那天晚上,她才翩然入梦。我清晰地看见她在沐浴着金色光芒的阳台上对着我微笑。她穿的T恤,是我们为了纪念最远的一趟开车旅行,在终点城市的观光小铺里所买的纪念品。我在校订工作的最后,为了全书的最后一段话该如何译好煞是费神,这个梦似乎是对这段话的回应,因此我在这里把陪伴妻子临终的经验与读者分享。
最后,希望我用泪水和生命经验熨烫过的文字,可以让读者在阅读时减少一点文字的障碍。同时,我也特别感谢翻译本书多数章节的廖婉如小姐,以及执行编辑周(日文)君小姐,没有前者的流畅译笔和后者的仔细坚持,本书无法再几番波折后仍得以顺利问世。
2012年6月23日,端午节,15:32书录完毕,野兽爱智慧居
《陪伴生命:我从临终病人眼中看到的幸福》(The Grace in Dying : How We Are Transformed Spiritually as We Die)(美)凯瑟琳·辛格著,彭荣邦&廖婉如译,陈寿文审校,中信出版社,2012年5月初版,32元
53 心灵自由 2013-05-24 09:55
整合灵性途径的几大障碍
作者:肯恩·威尔伯
整合的灵修途径大概有四、五个障碍,我指的不是那些主流人士——无神论的自由主义份子和基本教义派的保守份子——这两个阵营的人都是忽略整合灵修的。我要讨论的对象是前卫的、反文化的、另类的灵修圈子。
我看到的第一个障碍来自那些集中焦点于新观念及新典范的转译阵营,这些观点和概念有些确实很重要,我对他们经常是赞同的;但是学到一个新的概念并不会让你进入持续不断的不二觉知;只有专注和长时间的修练才能帮你达到。转译的阵营包括系统理论、生态心理学、生态女性主义、生命之网理论、新异教主义、占星学与新占星学、深层生态学以及女神/盖娅崇拜。这个阵营大部分的途径都陷入了粗钝的感官运作世界或向下回旋的平板世界,他们提供的乃是对这个世界的各种新的诠释方式,但并没有提供任何方法将意识转入精微光明次元、自性次元和不二境界,充其量只能帮助人进入自然神秘境界和「世界灵」的通灵阶段,虽然已经很不错了,但毕竟只是超个人境界的起点而已。
他们经常说那些高等的次元否认压抑了尘世与大地,但这个说法只适用于高层境界所出现的病态,正常的高层境界既能转化也能含摄低层境界,因此神性既能转化也能含摄自然。不过,某些灵修途径确实压抑了低层的发展,而这些途径就是整合灵修的「第二个」障碍。
大约在公元前六世纪的时候,也就是所谓的伟大「轴形期」,人性的演化有了重大的突破:几位领导时代的智者——帕门.尼德(译注:希腊哲学家,创立了爱利亚学派,主张一即一切)、克里希那、拿撒勒的耶稣、释迦牟尼佛、老子——发现他们可以追踪到意识的源头,也就是从通灵次元的「神交」进入精微次元的与神结合,最后进入不二次元的「我即是神」:阿特曼即是婆罗门,我与父是一体的、小我溶入了空寂、意识找到了无限的「大一」。这个从「最高形式」的意识证入纯粹无相境界的突破是一项惊人的成就,也是意识最伟大的突变。从其中创发的活力,形成了世界最主要的几个智能传统,其旺盛的精神一直持续到今日。
(在这个特殊的议题上如果加入性别的探讨,将会使事情变得更加混淆,其实不二次元是两性都能达到的境界,因为这个境界是中性的。从今日的标准来看,「轴形期」获得突破的人都是男性,显然是一件不幸的事,但是以当时的标准来看却是无法避免的。「农艺期」的社会结构是以男性为主的,大部分的突破都是在宗教的闭关修行里发生,而这类非家庭式的民间活动只有男人可以参与。我们今日所采取的工业和后工业的社会结构不再需要形成性别之分,男女都有机会进入灵修的领域,因此我们再也不需要以咒骂男人的脏话作为开场白了。)
这个「轴形期」的发现也带来了相当大的缺憾,当他们急着追寻超越无相的境界时,往往会鄙视整个有形世界。他们的目标是脱离轮回的涅盘、超越大地的天堂、一个与世俗无关的国度、一个排除万有的「大一」。这个「轴形期」的途径所采取的典范是止念三摩地、阿因、灭谛——也就是彻底的止念或纯然无相的定境,简单地说,其目的就是要达到自性或空寂的境界。这个途径是向上回旋与超尘出世的,世俗的性、金钱、大自然、肉体与欲望都被视为罪恶、幻相或无明。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个途径确实有它的道理,因为如果你只是一味追求感官的世界,你就不可能发现更高、更真的实相,反之,过度压抑或否认世俗之事,你也永远无法发现「不二的」境界、一即万有、此岸即彼岸、上溯空性与下及万有的合一、真空即妙有、涅盘即轮回,因为这一切都是「一味」的各种姿态。
伟大的轴形期始于公元前六世纪,这种意识上的重大突破同时出现在东方与西方。那个时期的宗教完全被否定人生、放弃肉体欲望或纯属向上回旋的瑜伽苦行所掌控,它们几乎无一例外皆是不折不扣的二元论:神性和肉体是分开的,涅盘与轮回是分裂的,有形世界与无形世界是敌对的。到了公元二世纪,二元论涅盘观的局限开始变得非常明显,于是当时最先进的心灵推动了超越涅盘的伟大运动,这个运动主张纯然不二的觉性既能转化也能含摄宇宙深渊或涅盘,倡导这个观点的不凡心灵在东方是龙树,在西方是普拉提诺。
「空不异色,色不异空」可能是最著名的不二论了(这句话来自心经,它涵盖了整个大乘佛法的精髓,这项革命大部分是由龙树推动的)。「涅盘」与「轮回」、大一与万有、向上回旋与向下回旋、智能与慈悲、能观与所观——它们都是非二元对立的,但是这非二元对立性并不是一种概念或观念,而是直接的体悟,如果你把它变成一种观念或信仰,禅师就会狠狠地用香板打你一板,因此非二元对立性经常被称为「非二」、「非一」(为的是不让你把它变成观念上的一元论、生命之网理论或平板世界的整体论)。其观点非常的清楚,过去被向上回旋视为罪恶、污染或幻觉的事物,现在则被视为神性的光辉姿态,诚如普拉提诺所言,「万有」与「大一」不是分裂的,万有即是大一的示现(这并不是由你的心眼想出来的理论,而是由你的默观之眼直接觉知的境界)。因此灵修并不是否认世间的事物,而是令万事万物都能上道,根据「谭崔」的说法——不二运动开出的另一朵花——即使是最严重的罪孽之中都隐含着智能与救赎之光。愤怒的心髓是清晰的洞见;爱欲的心髓是慈悲,恐惧的心髓则是自由或解放。
其原则很简单:高阶能转化与含摄低阶,而不是否认低阶。神性转化含摄灵魂,灵魂转化含摄心智,心智转化含摄肉体,肉体转化含摄物质,因此真正的灵修途径应该含摄、转化以及拥抱所有的阶层。大存有链的向上回旋学派被赋予了不同于以往的理解,它不再是一张逃离肉身监禁的地图,而是一张神性拥抱万有的一览表。
于是,一场非凡的不二革命运动便如此展开了。当西方世界伟大的柏拉图主义正准备勇往直前之际,却四处遭受教会的拒绝,后者正式要求信徒效忠于向上回旋之道,因为「我的国度不在世间」,甚至连凯撒大帝都得效忠这个途径……但是对那些耳聪目明的人而言,新柏拉图主义的思潮照亮了第一个千禧年通往第二个千禧年的不二之径。新柏拉图主义的传承后来认清大存有链其实是在时间中开展的,于是直接促成了费希特、谢林与黑格尔的唯心主义洞见(他们发现整个宇宙都是神的演化过程中的产物——神在作用中的产物),然而那个惊人的洞见到今日只剩下了科学上的演化论,真可说是一对巨人父母生下的一个患有贫血症的苍白小孩。
东方世界不二的革命运动促成了大乘佛法、吠檀多哲学、新儒家思想、喀什米尔的识知派哲学以及佛教的金刚乘——上述的学派都可以粗略地被归纳为「谭崔」。持不二论的「谭崔」大概是从八世纪至十一世纪之间兴起于印度,但是早在六世纪时便开始传入西藏、中国、韩国和日本,当时东方世界也开始理解大存有链其实是在时间中开展的,不久,伟大的奥罗宾多便以无比的才华将这个观念发扬光大。
今天我们正活在历史最殊胜的时刻,因为这两股宏大的不二思潮正以演化和整合的形式逐渐向彼此靠拢,西方的新柏拉图主义和唯心主义大致已经结合了西方科学对演化论的理解,而且正在整合东方的不二论与谭崔学派以及它们强而有力的发展方向。
东西方的结合形成了今日的各种整合途径,数百位研究者遍布于全世界。这个途径也涉及了深度心理学的研究——纯属西方世界的发现——它有一股强大的欲望,企图在人性与神性的每一个次元、每一个层面、每一个象限都能发出卓越之光。这个整合途径还在襁褓阶段,但是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
如果说整合途径的第一个障碍是平板世界(向下回旋的学派),那么第二个障碍就是与其相反的向上回旋之道。这条道路——发迹于「轴形期」——包括了佛教的上座部、某些派别的吠檀多哲学(只停留在止念三摩地或真知三摩地,而不再进入自然无念三摩地),以及许多派别的asthanga与哈达瑜伽(它们只把目标放在念头的止息)。我要再声明一次,这些途径并没有错;它们只需要补充向下回旋之道,便可以更趋近非二元的立足点。
第三个障碍是「回避式的灵修之道」,也就是想象自己一旦发现了神、女神或更高的自我以后,生活里的大小琐事都能奇迹似地获得照顾,事业、工作、关系、家庭、金钱、饮食与性这些日常事务上的恶习就会自动止息,但是十年、二十年之后,你会发现情况并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于是你的上半生就这么被误导了,而下半生只剩下了苦涩。
这种回避式的灵修途径是非常容易让人上当的,尤其是最高境界的不二法门,正因为「一味」的境界是本自具足永远存在于当下的,因此许多人可以透过已经证悟的老师的指引,很快地瞥见这终极的境界,事实上,藏密的大圆满和吠檀多哲学都有许多法本运用「直指」的方式来传法(请参阅四月二十七日的札记)。
学生一旦清楚地瞥见这本自具足永远存在的觉知,某些不幸的事可能会发生。一方面他们似乎解脱了身心较低层次的束缚,但另一方面这些较低层次的身心并没有停止自己的需要或问题,你可以一面处于一味中,一面罹患癌症、婚姻失败、失业或仍然是个浑球。瞥见最高的境界并不意味较低的层次就不存在了(佛仍然要吃饭,你也不可能因此而成为较低次元的某种能手),开悟不会让你变成一名四分钟跑一哩路的赛跑健将,而且事实往往相反,因为你可能会开始忽略、甚至轻视较低的层次,以为你不再需要它们了,它们其实是你神性的工具以及表现你的幸福圆满的工具,忽略这些工具就是扼杀神性——你可能忽略和谋杀了自己神性的示现。
但这并不意谓为了通过口腔性欲期的成长阶段,你就必须成为一名大厨,或者为了发现超越语言的境界,你就必须成为莎士比亚,换句话说,你不需要在低层得到完美的发展,才能晋升到高层,反而在达到很高的境界时,仍然可能存在着各种低层的问题。接通高层并不意谓低层的问题就消失了。
对于主张觉性是本自具足的学派而言,上述的现象已经变成了他们的噩梦,因为学生一旦瞥见一味,可能会失去修补心理坑洞的兴趣,你不再认同身心,即使心理上仍存在着深刻而痛苦的神经官能症,你也不在乎了。
虽然这样的认知并没有错,但是这种态度却严重地违背了你的菩萨誓言——你的誓言是要帮助所有的众生体悟一味。你也许很高兴自己可以不必再处理那些精神上的垃圾,但是你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得出来你还是一个神经过敏的浑球,所以你即使宣称自己已经体悟一味,却只会让人们极力避免进入相同的境界,你也许很高兴地处于一味的状态,但是你完全无法表达你的体悟,原因是你没有在低层的问题上下过功夫,因为处理低层的问题时,你必须学会表达你的理解,你不能把神经官能症的古怪行径诠释成愤怒的智能或为法而战。因为「一味」的境界即是一切,所以它不和任何东西沟通,但是你的灵魂、心智和肉体,你的言语、行为和行动,再再都表达了你的处境,如果这些层面都是混乱的,那只好祝福你了。
我还是要再声明一次,一味或自然无念学派并没有错,他们接通了你所能想象的最高境界,但是他们必须理解较低阶段和较低层次的问题仍然需要处理(包括心理治疗、食疗、运动、关系的互动、谋生等等。)这样才能踏上整合治疗的方向。大部分的众生都活在较低的次元,因此当你传达一味的讯息时,你自己属于较低次元的状态必须是健全的,才能传达健全的讯息,否则你口里说的是最高的真理,而实际的低层状况却是神经官能症。
我认为整合途径的最后一个障碍就是「新时代」风潮。他们将奇想与神话阶段抬举为通灵和精微光明境界,他们混淆了自我与自性,将前理性美化成超理性,将前成规期的梦想成真误解为后成规期的智能,并且称自我为神。我希望他们能一切安好,我也希望他们的梦想快点成真,这样他们就会发现他们其实是不满足的。
以上就是四个主要的整合途径的障碍,让我再重复一遍:
向下回旋的平板世界及其转译式的理论;
向上回旋之道对世俗的嫌恶;
回避式的灵修之道;以为体悟一味就足够了,直到发现自己还有未解决的问题为止;
新时代运动的自我美化。
如果再加上大多数的保守人士——包括自由主义的无神论者与保守神话阶段的基本教义派信徒——那么很显然我们距离完整的自我了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意谓着神还没有厌倦这一场法界的捉迷藏游戏,它很乐于继续藏在那些最糟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