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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lant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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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校园有感

atlant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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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离校园仅隔数月,感慨纷纷,遂怒打流水账三千字

昨天是我在基金上班的最后一天。平时从来不会跟我有任何交集的同事,得知昨天是我的最后一天之后,也过来跟我客套地道别,应付得我贼尴尬。晚上和两个算是相熟的年轻同事一起在连锁寿司店吃了晚饭。为了等话剧开场,愣是在一个快餐连锁店硬聊,活生生拖低了餐厅昨晚的整体翻桌率。然后看了场莫名其妙的话剧,迎接我待业的第一天。

待业的第一天,拖拖拉拉地起床,然后几乎是从深蓝线地铁的一头坐到了另一头,到了亚非学院的图书馆。先是折腾了半天取学生卡。伦敦的几所大学都挤在一起。我先是跟着邮件的指引去了参议院大楼(但应该不是什么权力机构),然后被参议院大楼接待处指到了图书馆。管理员看着我的引荐信,先夸了夸我风骚的大衣(谢谢),带着卫生手套的手隔着亚克力板接过我的临时身份证,然后盯着她的电脑屏幕半天,途中又跑去问她在远处的同事。最后她告诉我,你没有使用这个图书馆的权限,要用的话得交钱买会员。我左手拿着我的引荐信,右手拿着我的手机,上面显示着亚非学院语言中心给我发的邮件指引。正打算理直气壮地申明自己使用图书馆的权利,读书的权利,求知的权利——又瞟了一眼邮件,发现我要去另一个地方取学生卡——马上认怂。又隔着亚克力板从卫生手套保护的手上接过我的身份证。图书馆职员在我临走的时候说了句,原来你是亚非学院的学生,咱们这不是亚非学院图书馆,是参议员图书馆。晕。

最后在出门左转50米处找到了取学生卡的地方。接待处拍照的镜头在我的腰部,面无表情的接待处大叔表示我要蹲低迁就镜头拍照。我一开始半蹲,但大腿受不了,所以干脆蹲下。面无表情的大叔说,太低了。我站起来,弓着腰。面无表情的大叔说,太高了。我只好叉开双腿,用一种极其不雅的姿势站在美术馆的入口,尽量让我的脸正对明显安装不合理的镜头,挤出一个笑容。照好之后我才想到,这张照片是要用在学生卡上的。完蛋,我想,怎么我每张学生卡的照片都这么丑。(牛津的学生卡照片是我疯狂骑行到照相馆蓬头垢面着拍的。)2分钟后收到了一张让我觉得制作机器墨水不足的学生卡。我想,哎,都说亚非学院要破产,看来是真的。

亚非图书馆是另一个图书馆。我在里头稍逛了一圈,电脑连上wifi,找了两本波斯语字典,发现对我没什么用,因为这几本字典都是学英语用的。然后找了本伊朗历史书开始读。读到饿得不行了,就开始搜亚非学院休息室。搜了半天没什么头绪,结果一出图书馆门就有个箭头指着去咖啡厅。我心想,哎呀,咖啡厅应该可以吃自己带的便当吧,不会太失礼吧。(没错我出门前炒了个饭准备当午饭。)结果跟着箭头下了楼,只看到几张空荡荡的长桌,有一个南亚裔样子的人在愤怒地敲击笔记本电脑键盘。很好,可以在这里吃饭。

我想着,那我先去个厕所。跟着指示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安全门。终于,女厕的标志不见了,只剩下男厕的标志。我心想,我去,现在的文科大学都这么左的吗?无性别厕所已经普及了吗?可是只保留男厕的标志来标识无性别厕所不是也让人感觉不对路吗?

在纠结的时候其实有好几个打扮颇嬉皮的年轻人从我身边经过,我的时髦大衣差点就被压了一头。但我实在不好意思问路,感觉自己好像一个老阿姨,一个跟校园氛围格格不入的人(毕竟昨天还是保守职场人士)。而且,如果无性别厕所已经普及,我再问女厕,岂不是显示我思想落伍?正在我纠结是不是推开标示男厕,但可能是无性别厕所的门,我灵机一动,标示女厕的厕所会不会在标示男厕的厕所的建筑对称侧。bingo!女厕就在对称侧,但完全没有任何指示。看来现在的大学也还没有那么先锋,男女厕还是分的。但前卫思想也不甘下风——女厕的门口贴了一张海报,呼吁跨性别同学参与校园免费的跨性别/变性咨询。无论如何,老阿姨暂时还没过时,感谢建筑结构的现实条件阻碍了前卫性别思想的落实。

出了厕所门我又迷路了。先是瞟了一眼学生会饮料吧,青春洋溢的男女在高谈阔论,我一个人实在不好意思进去。(更何况是进去安静地吃自己的便当!)然后在负一层兜了一圈,回到一楼的图书馆门口,再次进入负一层,才找到之前看见的长桌。本来想挑个隐秘点的位置吃炒饭,但找不到,只好在空旷但正面对着楼梯的位置吃。炒饭还不错,但就是冷了,所以开始手机搜索“保温饭盒”。

吃完饭,觉得奇怪,指示的咖啡厅究竟是哪里?好像有个位置指示着是餐厅,但正在装修的样子。本来想离开图书馆这栋大楼找杯咖啡喝——或者我应该喝抹茶?摸着出去的门路,又被一副巨大的壁画吸引(见封面图),原来是学生会室。我闻到咖啡香,想着学生会商店应该卖咖啡。果然,自助咖啡机,黑美式盛惠1.4镑,自己带杯的话1.05镑。我纠结了两秒,是不是用自己的水壶装。但觉得原则不能违背,水壶只能装水,不然容易串味,下次记得带自己的杯子过来。所以1.4镑买了杯黑咖啡。等结账的时候,柜台的同学和我前面的同学稍聊了两句圣诞假期之类的闲话,让我和队伍后面的另一个人一阵好等。但我急不起来——这种左翼学生会商店,负责运营的同学遇到认识的朋友多聊几句,怎么了?!这才是“community”!哎,我又一次感叹,当学生真好!


图书馆不允许没杯盖的饮料,我又不想多拿个塑料杯盖。于是在学生会室坐下。看着吸引我进来的巨型壁画和学生会室周围墙上贴的乱七八糟的海报——宣传电影的,找阿拉伯语补习的,宣传慈善机构的,什么都有。我忍不住默默地在我的手机上朝几个群发出狂热的电子呐喊——亚非学院太酷了啊!

我先是到一个有一位伯克利同学的群狂吼一通:亚非学院让我想起伯克利!粗野主义的图书馆,一栋楼都是人文历史区域研究的书!都有种公立学校经费稍稍不足的调性。相反,牛津的图书馆显得太精雕细作,没什么青春的狂妄劲儿,只有种小大人的少年老成。

然后到家庭群,简单感叹了一句,哎呀,当学生真好!

最后到几个相熟的牛津朋友群里,吼了一句,牛津太怂了!亚非学院才是王道!妈呀,牛津最老的那个图书馆是什么玩意儿,那天顶的浮雕也太浮夸了!这儿到处洋溢的先锋学生劲儿太酷了!可惜的是这学校把自己搞到要破产。。。

东边大家都睡了,只有印度时区的Sumedha回了我一句,对!我当初就是要去亚非学院的!但亚非学院没办法给我奖学金!我就去了牛津!

我喝了一口咖啡。这黑美式,一大~杯水兑上一个shot的意式浓缩——没错!伯克利人类学图书馆对面的咖啡厅的美式也是这个味道的!麦当劳的黑美式也是这个味道的!都是一个大杯子,超级超级淡的咖啡,让人可以慢慢占着座位慢慢喝完!不像是我前公司的美式——即使是美式,也豪气地给上两个shot,搞到太浓,不仅让我喝不下,也让我睡不着。久违的穷酸超淡黑美式!


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手机的信息,我忽然发现,过去的一年自己被牛津裹挟着变成大人。先是很认真地挑黑西装和高跟鞋,时刻为牛津传说的各种正装场合准备着。但其实最后我能逃的正装活动基于疫情我基本上都逃过了。穷书院如我们,也有精心布置的,颇有四五十年代欧陆风情的休息室(吊灯,夸张的皮沙发,高脚凳,刷得暗红色的墙)。在那样的空间,是个人都会更认真的对待自己。怎么能想象那样的一个空间周围贴满过期或没过期的学生海报?即使是新派的社会科学图书馆,也是打理得一丝不苟,照明充沛,设备崭新——我从来没在厕所见过除了洗手标语以外的海报(也可能跟疫情有关)。

然后一年后我就成了现在的样子——从事研究和教学工作的想法退居二线,某程度上因为隔着屏幕好像只感觉到教授的疲态和拧巴,却又要作出热情鼓励年轻学生争取的姿态,但其实明明知道叫学生在竞争这么激烈的环境下做人文学科甚至要负一点刑事责任。(当然,也有真的热情洋溢的教授,但往往年纪非常大,资历非常深,加上已经退休——譬如我的导师威廉,还有他的老同事,在zoom上发言也会激动到面红耳赤的Colin;或者是刚刚到牛津就任,之前在亚非学院教书的老师——Carli跟我聊天的时候说,我要被牛津同学的作业闷死了,一点思想上的锋芒都看不到!都是四平八稳的无聊文章!——我听到这话惭愧死了,马上当面自首:我也总写只是四平八稳的无聊作业……)

于是我在手机上打出一行消息:我被牛津招安了。牛津用自己悠久的传统,成功地把我吸纳进主流世界的运作里了。当我身边的人都热衷于披上拖沓的长袍,站在自古出政客的论坛辩论,积累未来政途资本,我也开始打着牛津这块漆迹斑驳的招牌找工作。这不见得是坏事,但事实就是如此:我被降服了。

我回了Sumedha一句,说不定你没去亚非学院是好事,你已经这么左派这么激进了,是得去牛津好好念念紧箍咒。她没好气地回了句,也是,我再激进我身边的人都受不了了。我心想,我可能也是。


好久没这么欢快地敲字了。这种意气用事写出来的流水账真是让人身心舒畅。其实我还开了其他两篇的头——一篇是说我圣诞到北爱尔兰亲戚家的事,另一篇是说我上周去的植树活动。但很明显,佳节团聚,良景劳作,这两件事都让人觉得黏黏糊糊,不能让我义愤填膺或者感慨纷纷。所以文章写到一半,就断了。难得有环境改变的刺激可以让我一口气怒打三千字。

(以及,我的新年目标,周更!

((所以这一篇已经迟了,对不起!

(((周末再见!


补记:本来这篇只是打算在微信公众号发一发,在自己小小的圈子里发发牢骚。但连着亚非学院的网络,我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亚非学院的eduroam把微信公众号平台的域名阻截了,我连着wifi完全不能登陆后台。我想,这背后不知道有着什么样的渊源?

既然如此,那就正好给了我一个契机,开始用这个我已经注册了两年(?)却什么都没有的matters账户。说实话,我不是matters的用户,一直有关注,但很少参与。这篇完全没有为微信公众号之外的平台进行任何调整,可能在matters看起来会是绝绝对对的异类(sorry!)。下一篇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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