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和我的過去--中篇<漸進線>
<漸近線>
和他的第一次認識很平凡。
小時候我是個小邊緣人,連邊緣人都排擠我,出去玩遊覽車永遠一個人坐兩個人的位子,在搖搖晃晃的遊覽車上,連空氣也只願意在我旁邊寂寞又安靜的不發出一點聲音。
看著距離我咫尺天涯,正在燃燒著狂歡與吵鬧的那群人,我常常會忍不住的想,要是能碰碰看那團火的邊緣,即使一點點也好。可表面上我還是會習慣性的裝出一臉一個人坐好寬敞的表情。
後來我終明白自己其實是一朵學名孤芳自賞,俗稱有病有毒有刺生人勿近的花,卻又耐不住孤獨,只能自欺欺人的說我一個人也很好。於是體認到這點,我偶爾會自嗨,結果吸引了一些人,有些人是因為看我好笑,有些人是因為看我可憐,真正因為看我而和我說話的人仍然沒有。
而他僅是個莫名認識的人。像隔壁鄰居的小孩,每天一起搭同一班車的同學,父親同事的孩子(註1)。所有人生命中總會碰到一些這樣的誰,而他還是特別不熟的那一個。
***
所以我們的第二次認識顯得格外奇特。
高中某日,我用一個華麗又空洞的鼓勵開了頭,他用帶點黑色幽默的句子揮了手,然後我們就再次的認識了。
一點好奇,一點寂寥,一小段的生命感悟交流,我考慮過一會兒,然而他離我的生活圈十分遙遠,也許這麼長的距離才不會讓我又刺傷他。
所以,我不知道自己何時和生命簽了合同,允許這樣的一個人進駐我的每晚十點——但是,就這樣吧,一座很吵但其實不喜鬧的島與一艘自以為三觀扭曲的船就開始共享寂寞味道的海風,看了一整年的夕陽隨浪濤慢慢飄走。一直到那年終像倒退海岸線一樣消失了,柔軟的沙子也終於被屬於船的海帶走了。
期間為了學測他出去了一趟,回來變成了面目全非的模樣。
而那時候,我不在意他的離去,因此我驚訝他的歸來,又樂於他的歸來。那刻,我以為我終將從他身上找到一個正解的交點,結果時間不斷過去,他卻開始片段地透露出他其實是條漸近線,還是在遠離的那種。
然後在某個星期,他終於離開了夠遠的一段距離,讓我無法再自欺欺人的距離——讓我能看清,是的,這個人就是一條漸進線的距離——然後,扛上淡水,食物和沙灘上的貝殼,光明正大卻悄然無聲,慢悠悠地划走了。
臨走他前留下了幾本書,一些如同被潮水浸濕的地圖一樣模糊的回憶,還有幾顆濕透的火種。
他還在沙灘上留了訊息。
他說,我偶爾還是會回來。
最終,留下一片茫然的海讓我張望。
模糊的地圖?濕透的火種?所以當下次海風夾著寂寞颳來的時候,我該去哪裡?我該怎麼求救?
日子來去,我的慌張還是最終被消磨成了無數的我知道,矗立在岸邊像無奈又絕望的望夫石。
他跟我半點曖昧關係也沒有,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天涯何處無芳草,我都知道。
而我也知道,過去我認識的那個能夠在陪我在文字間徜徉,在訊息的來往之間,讓我覺得「找到同類了」的男孩,早已隨著時間的海浪往大學生活的彼岸和更好的他飄去;我也知道,我早已不是那個抬頭仰望為了找到救贖,低頭渴望能夠有人輕輕捧起我的臉說:「你沒事吧」的我了。
但一直到現在,我還是在讀著他送的書,還原他給的地圖,試圖烘乾那些火種,希望能夠回到過去那段不一定完美但是美好的時光。
每每想到這,就覺得自己特別假。當時聲稱希望他能拋棄他的黑暗而向前走,但他真的走了的時候,我手足無措,難以適應…我不能夠也不願意再認識一次那個新形式的他。
虛偽,好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