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义务是被荒谬刺痛
昨天,@林好音 阅读了香港国安法的具体条例,来找我讨论,她表达了自己一个困惑:在一切都如此严密运行的系统下,作为一个想要有所改变的普通人,我们有什么能做的?
这问题并不容易回答,因为中间藏着悖论:一个普通人,做处了哪怕一丁点「改变」,或者干脆只是想要去做,就可能失去继续做普通人的机会。
这悖论,正是剥削者最强大的统治策略:为被剥削权利的平民创造一个叫做「正常生活」的舞台,台上各色面孔其实都扮演着「普通人」的角色。而登台的代价是「噤声」,当局以扮演「普通人」的资格为要挟,缴械每个个体,让所有人为此而与剥削者合谋、放弃抵抗,甚至成为这个「系统」之强大惯性的一部分。
出于一种「得过且过」的文化传统,多数人都会在这套策略下屈服,剩下的少数派,在言论审查、警察暴力、操纵司法、媒体垄断等手段的合围下,要么身陷囹圄,要么远走海外。而把希望寄托在囚徒或流亡者的身上从来都不现实,想要有所改变,唯一的路径就是唤醒舞台上的「普通人」们。
为何是「唤醒」?舞台上的人并不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状态,我们以为的「正常生活」,只是统治者搭建出来的、用以麻醉我们的假象。为了维护自己身处的假象,而拒绝承认当下现实的荒谬,就是舞台上正在发生的事情。你我须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在这个制度之下,从来就没有过一个叫做「正常生活」的 normality,它一直都只是 artificiality。
这个 artificiality 并不牢固,常被演员自己无意打破,比如在简中互联网发表敏感内容而导致炸号,你将在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无力,这让你不适,让你恐惧,让你想迅速回到那个「正常生活」的舞台上,并且再也不下来,于是日后的你开始非常严格地自我审查,以求永远生活这个自欺欺人的 artificiality 里。
但假的终归是假的,它破裂与否,只掌握在舞台的操纵者手里。如果不把这个 artificiality 打破,不去直视赤裸裸的荒谬本身,不去理解和影响自己真实所在的世界,那就永远不可能有一个不受人所制、每个人都能自由享受的「正常生活」。
回到文章开头@林好音 的问题,我与她聊了许多,但落到最终,仍然只能笼统地回答她:《千与千寻》是我看过遍数最多的一部电影,其故事仍值得再次品味:不要把得过且过当作归宿,不要忘记自己是谁,不要忧虑自己一时的弱小,记得行正义良善之事,你我终能凝聚人心、打败强权,得返自由世界。
但今日,我看到新疆维吾尔族人权活动家湖玛的这段话,作为对她的回答,非常恰当,特在此处再行答复:
你希望这个世界是有希望的,你希望有道理可讲,你希望世界的运行归根结底还是符合你的基本想象:善恶有报、正义虽迟但到,等等。
但你眼下看不到这些,你只能看到荒谬,看到那些事情在大太阳下面明晃晃地发生。
请你不要躲开,不要移开你的目光,即便荒谬本身是刺目的,是令人疼痛的,你也不可以躲开。
被荒谬刺痛,是你,一个生活在 2020 年的普通人,最基本的道德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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