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被打擾的日常
直到中年我才能夠清楚地描述,為什麼我漂泊異鄉總是一個人獨居,而不願與他人共同分租空間比較大、像家的住所;「不喜歡被打擾」這件事像是什麼特別將人排除在外的習性,橫在我與家人、朋友、戀人之間。
我花了很多的時間解釋不清那樣的不與他人過於親密、緊密的關係,不是因為什麼人際關係障礙,也不是什麼社會化不夠的愚蠢屁孩行為;很可能是年紀到了一定的歲數,不斷地梳理那些生活日常,好像終於能夠找到更準確地說法,告訴身邊與親近的家人、朋友(戀人就來不及被懂得了,罷了!)那些難以描述的與人疏離、帶點看似冷漠的事不關己。
那是什麼令人難以接受的性格嗎?家人可能從來不知道「為什麼我寧可先讀高職,再考二專,而不想直接唸二專考上的同一間五專?」朋友、同學也從來不知道為什麼我寧可一個窩居在一個只能放下一張雙人床、不見天日的小套房;就連戀人也不曉得,她們是世界上除了家人以外,跟我長時間同住的人。
直到中年我才能說明白這樣尷尬又使人難受的性格:
人與人的界線很難拿捏,不僅是我不擅長,絕大多數的人都抓不準人際關係裡的一進一退,究竟要往前或往後丈量多大的距離;似乎只有我自己搞懂了那樣的距離,即使跟誰再怎麼緊密相依,也終究需要留白的空間。
一起吃飯、出門,年紀越大越沒有辦法撐過超過兩小時,打屁、聊天下一站我要去哪裡,你/你們別跟;一起旅行、出門,在每一個景點的走踏,我都需要有自己與那個空間對話的空白;一起看場電影,頂多再吃個飯,再超過我會起身走人;若是住在一起,家人可以每天花一點時間吃飯、交談;若是充滿愛意的戀人,或許在青春不覊的年紀,成天黏膩也是有的,爾後成年、壯年,有時像交代了事的例行作業談談戀愛、上上床,就算同一個屋子裡,也得留白!
於是我們爭執,誰該替家中的日常做那些沒人要做的鳥事?通常是我,因為沒人做的事,其實留白的時間很多;於是朋友抱怨,莫名地抱怨:「對啦!你來台北都只找誰不找我!」於是大部分的朋友,大部分大部分的朋友,大部分大部分大部分的朋友,全都認為你難找、你不好相處、你討厭了誰;於是戀人恨透你不在身邊一秒好像你曾經對誰做出什麼負心事那樣將你栓在身邊,只因你想要多在日常裡留點沒有人打擾的時間,於是愛意淡了,也就告吹了!
終於有一日回想過往的日子裡我的決定,都幫我清晰地標明:「你們知道我其實一直都是那麼孤單的人嗎?」這裡的「孤單」不是那種說起來帶點抱怨沒人愛的勒索,反而是那種跟你說:「因為太需要替自己留空了,所以會做出那種『比較少機會被打擾』的決定,孤單好像也不怎麼了!」
不選五專是因為不想與他人同住(五專得住校一年),不與他人分租房子也是不想與他人同住,唯一能與我同居的就只有家人和戀人;若是能找到生活習性相當,互不干涉彼此生活(任何一種干涉,就連過多的噓寒問暖,或是越了線的沒話找話聊,對我來說都是打擾),那我想也是可以跟別人同居的人。
為了能過著那樣不被打擾的日子,我竭盡所能的在任何人需要我的時候,我伸出援手換取我日常裡的留空,除了需要幫忙外,不要來打擾我;我慢慢成為某種必然的存在且棄之可惜!偶爾或換我向他人求助或是渴望誰撿拾我待在一個人的真空世界的碎片,我便成了那個「反正你什麼都能自己處理,沒有誰理你是再正常不過的人。」
偶爾,還是會遇到幾個懂得這種需要在日子裡替自己留白的人:
沒事的時候什麼也不聯絡(有事其實也不聯絡,不在身邊一起生活的人,說什麼都是說來話長),只是突然想起的,給對方傳個訊息,回幾句話,或者偶爾心有所感的寫了信、寄了什麼生活中發現的新奇,收到時互相說聲:「收到了。」「最近怎樣?」然後又是等待那麼下一次;誰也不會在日子裡拋棄誰!
或許這真是「社會化」的一部分,我始終沒辦這麼社會化,但我試著不生氣、不要不耐煩的回應那些對我來說都是打擾的日常:
人跟人生活在一起為什麼就非得去管他人的日常到底正不正常?(幾點睡覺、幾點吃飯到底為什麼那重要?)人跟人生活在一起為什麼就得規矩多到像在遵守什麼律法?人跟人生活在一起為什麼就是要一起去幹嘛?人跟人生活在一起為什麼就是要打擾那些別人建立起來但與你無關也不互不干涉的生活方式?
人,不是能夠過好自己的生活,活得還算善良,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惡習(睡眠障礙睡不好不是我的錯吧?)好好的把自己養好了、照顧好了,還能照顧他人,不是就可以了嗎?日子為什麼還是充滿著對你的任何質疑、評斷或是指揮?
單身數年,過著應該是獨居只跟家人吃晚飯的日子!每個晚上睡前在一個人的屋子裡,我幾乎沒有感到過寂寞;白天醒來,安靜地聽著社區的垃圾車來了,周圍一片寂靜,我感到無比安心!
或許,這麼寫著還是有很多人會誤解:那你就是不需要別人啊!不用關心你,不用跟你做朋友,不用愛你也不會怎麼樣!
他人的存在感或被需要感全都沒有辦法被我滿足!
但總還是會有知道給我那樣不被打擾的日常卻又跟我維持極好、不親也不遠的關係,就是我最需要且是最好的存在了!
圖:20240604GoToBusan人行道,Canon EOSM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