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性问题和制度性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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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构性问题更加微妙,核心是自然化和正常化。有些事情会自然而然地发生,有些不会(或者为了发生,必须付出额外的代价),例如异性恋男女走入恋爱和婚姻,就是结构性的。没人规定必须这么做,这么做了的人也说不清每一个促进它的力量是什么。它未必是一个问题,但确实是结构性的力量在驱使它。并且,在这个主流之外的异端,就会感受到「结构性压迫」,此时结构就变成了问题。

在读上社会学之前,其实我关心的主要是制度性问题,即那些白纸黑纸写出来的不合理的规定,以及公权力对个人自由的侵扰。不过,在社会学系,似乎已经没人关心这种问题了。

结构性问题更加微妙,核心是自然化和正常化。有些事情会自然而然地发生,有些不会(或者为了发生,必须付出额外的代价),例如异性恋男女走入恋爱和婚姻,就是结构性的。没人规定必须这么做,这么做了的人也说不清每一个促进它的力量是什么。它未必是一个问题,但确实是结构性的力量在驱使它。并且,在这个主流之外的异端,就会感受到「结构性压迫」,此时结构就变成了问题。

读了社会学半年多,我对以结构性问题为中心的学科态度,其实是心情复杂的。对我的中国成长经验来说,有形的来自公权力的操弄,远远强过无形的结构性压迫。如果连白纸黑纸写出来的东西都无法(至少在形式上)兑现,无法谈论,考虑无形的结构性问题是否有点过早?所以在这个问题上,我是自由(共和)主义者:即关心的是一个政治参与能够得到制度性保障的基本协议(所谓宪政),以及促进对公共议题的讨论(所谓公民社会)。至于这个协议下,人们想要讨论什么,其实都行。

但这种态度面临很多实际困境。首先,它已经被说烂了。再说一百遍,似乎也无法撼动统治者。更重要的是,它似乎也失去了动员能力。尤其是,在西方宪政民主显然遇到了严重问题的当下,它看上去吸引力就非常有限。

其次,普通人感受到的切身之痛,或许并不能直接上升到制度性问题,或者说,这种上升本身就带有立场。普通人感受最大的痛,比如劳动议题,比如性别议题,确实很大程度上是结构性的问题,而非制度性的问题。在就业和婚恋的事情上,就算每个选择都是自愿的,也无疑被重重压力环绕。宪政一定能解决这些问题吗?

再往深一层,制度性问题和结构性问题的关系是什么?这里可能左派和右派的思路差异就浮现出来了。如果更多把人看作是社会中的人,Ta所受到的结构性影响是先决性的,那么制度性安排其实就是结构性安排的后果。例如从左派来看,马克思说的生产力决定生成关系,而具体的法律制度则是这种生产关系的体现。又例如葛兰西的观点中,真正的战场(所谓阵地战)是夺取公民社会的霸权,而制度性安排只是反映了这种建立了的霸权话语。

所以历史上,哪怕是在威权或者法西斯国家,左翼也没有把自由民主宪政当成终极目标在追求。

而从右翼的角度看,个人是起点,在不同的制度安排下,就会产生不同的个人间的互动模式,即社会文化。这个视角下并非否认结构性问题的存在,而是强调个人对「结构性问题」是可以超越的,尽管当然要付出代价。但这本身不是问题,任何重要的事业都是艰难的。

当然上面说的也可以重述为方法论集体主义vs方法论个人主义,并且和左右政治光谱也不是完全对应。总之是个复杂问题。

说回我自己的复杂感受,具体是这样:一方面我确实觉得以政治哲学为主的宪政和自由主义讨论,基本上已经说不出新的东西了。而那些无形的起作用的力量,从学术上来说确实更有意思。把这些不可言说之物说出来,非常有智力乐趣。社会学和人类学确实让我获得了比哲学更多的乐趣。

但另一方面,抛开学术不谈,我仍然不能完全接受「结构优先」的看问题的方式。人在世上生活和行动,如果一切都被政治化,未免也太悲哀。并且,认识结构性问题,和具备具体行动的能量和方向,仍然是两回事,而后者,即所谓的「能动性」,在当下的社会学话语里还是太少太少。这大概是因为结构性问题容易理论化和系统化地谈论,于是总能出一些大师。而能动性问题则因人和处境而已,很难一概而论(不过能看到,从Graeber到项飙,都想要做一种更从行动者出发的社会学/人类学)。

CC BY-NC-ND 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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