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巴塱社《誓而為人》;誓約的意義。
為人,即為真,為真,即成人malatamdaw。
象徵世界;真是什麼
談論到誓與儀式,我們必須意識到一點,它是高度結構化跟標準化的程序,這意味著儀式或形式的背後有一套明確的價值與目的。譬如,法庭手按聖經,運動場上吟唱民族歌曲,到將選票投入投票箱,政治通過象徵性來表達它的根本意義。儀式所象徵的即是一種「真假性」的權威,是一種價值體系,是非觀,甚至將抽象的概念通過具體的形式移轉、流動、賦予、涵化與排除,它具有道德上的重量,群體律則的合法性。(Kakitaan資源利用制度儀式與礦權,Namoh,2017)
「在阿美族的社會裡,沒有特殊的宗教組織,但我們或許亦可說整個社會就是一個宗教團體,全體社會成員是祭儀團體構成的份子。」(阮昌銳,1969:269。) 以太巴塱為例,太巴塱人的個人與群體是活在宗法制度、政治制度之中,所謂宗法制度是Kakitaan的宗族世系觀,受約束於宗族世系的地位階級制度;政治制度則是耆老會議marara、年齡階級Selal與會所Suraradan的群體制原則。
而這種象徵域的具體化、制度化,所謂的儀式制度,「群體律則的合法性」須透過確立秩序與社會效力進行社會行為,所謂的誓約的前題。誓約是秩序的基礎,也因此我們才形成律法與信仰宗教的東西,讓我們的「政治體制、宗教體制」成為一種可能。
那「誓與咒」是什麼呢?傅柯的《詞與物》認為,符號不是由自然所提供的,而是由人們所構成的。 阿甘本提出了一個更為大膽的假設:在誓言之前,諸神的存在是可有可無的,由於沒有誓言,我們無法斷定諸神的存在(真),而出於對違誓的擔憂,出於詛咒的必要,諸神才作為必要的角色出場了。
誓約的內容以兩個部分形成誓約的主體,一為確認為真,二為允諾限定,作為與不作為;成為誓約的具體所指。Nakao Eki在2014年出版的原住民族歷觀描述的小說《絕島之咒》,111P高洛洛與荒木教授的對話,「這世界上最直接的咒,不是別的,就是名字」。高洛洛繼承著巫師祖母的名,我們可以想像三代內的名聲,仍受世人所延續的個人生命延續,持續數代後,當初的個人意義則涵化在整個群體的精神象徵裡了,名字的繼承,是一種時空的神話繼承「被你的名字所限定的人生意義了」(Nakao Eki,絕島之咒,P111),違背限定成了「咒」。
對原住民而言,誓約也直接生產了諸神本身(真),而我們依賴的諸神秩序來行事,「為真而行事;成人」。
源初的誓約Tiamacan
對原住民族,諸神象徵著自然、精神,是一種宇宙的秩序,太巴塱社的祖源神話有一個「大海嘯」的神話。Kariwasan海神之子的現身,愛上了一個既非凡人也非神祇的女子Tiamacan(耆老Nangah Kuwal林朝喜口述:kariwasa以為她是個會發光的神),Tiamacan擁有一個會反射光芒的白色胴體,反射的光芒無法被世上之物所遮掩。在神話裏頭有著美麗的象徵,海神之子因為得不到她的美麗,巨大慾望,對於白色胴體迷戀,泛起滅世的海嘯災難,海嘯從南方湧進來,凡人不遵從神的愛慾,淹沒了凡世。而母親Madapidap母思女心切,四處尋找女兒變成海鳥Aroyay,父親Keseng變成守在海邊的蛇木Kadokitakit。
O ma'edilay ko tireng a fafahiyan. (她是身體會發光的女孩子。) Miladom ci Tiamacan, ma'araw ni Kariwasan. (Tiamacan 挑水的時候被 Kariwasan 看到。) Ci Kariwasan fa'inayan o wawa no kawas no liyar. (叫做 Kariwasan 的男子是海洋之神的兒子。) Mangalay ci Kariwasan malamod ci Tiamacan. (Kariwasan 十分愛慕,想跟 Tiamacan 結婚。) Sowalen ni Tiamacan ko ina ato wama. (Tiamacan 向父母說明。) Misimed to ko ina i tangolan ci Tiamacan. (媽媽把 Tiamacan 藏在木箱裡。) Ma'edil a ma'araw ko tireng ni Tiamacan. (Tiamacan 會發光的身體被發現。) Miliyaw a misimed mitadem sa i sra. (再一次藏起來,埋在土裡面。) Ma'edil aca ma'araw ko tireng ni Tiamacan. (Tiamacan 會發光的身體又被發現。) Sakalima a romi'ad, male no sa ko liyar. (第五日,海水漲潮了。)
海嘯滅世後的新世界,Doci和Lalakan乘坐木臼登陸在Cirangasan,為傳續後代兄妹亂倫的結為夫妻,而後生下爬蟲類,冉冉升煙伴著倆人的悲痛哭聲到達天聽,太陽神不忍見傷心泣求的兩人便囑咐使者Sawringaw和Dakocoyaw降世解難————為真而行事,成人。爾後生下的孩子就全以no Cidal(屬於太陽的)為名,稱太陽為母神;降世使者並指示子嗣們需建立Kakitaan(祭祀宗家)
回顧祖源之歌歌詞O ma'edilay ko tireng a fafahiyan.(她是身體會反射光芒的女孩子。)但歌詞裡使用的是「ma'edilay」反射光芒,原意是指被反射者,卻不是使用「pa'edilay」發光的,指在發光者。則光來自於諸神,象徵自然,太陽會發光,月亮也是發光者,但Tiamacan是個像鏡子一樣的身體,反射「人」與「自然」。
Tiamacan如同是神的慾望,作為一種神話裡的特殊形象,她是第一個表現出諸神與人界線「之間」,在她之外、前後,有著根本上的區別。人持續繁衍,Tiamacan卻永遠處在一個「少女」和「純粹」的形象。Tiamacan之名永不會出現在凡世,不在人的秩序裏,在諸神(自然)與人「之間」。
海神之子Kariwasan與受太陽神指示降世的使者現身是世人對自然的誓約,人們對其的誓約正是一種「真」的召喚,誓約如同諸神的投射,如鏡子一樣的Tiamacan身體,反射人與自然,當海嘯滅世後的「後世界」,我們不可能描述Tiamacan將如何存在,她的名停在「前世界」,一個不可能言說的名字,介於之間。當信已為真,Tiamacan所象徵的是我們知識世界可描述的最後藩籬,誓的根源。
家系的誓約;混濁水源者,便割下他的頭
太巴塱Kakitaan祖祀祠的木柱(木柱已遷至南港中央研究院),其中有一巨型木柱裡的圖像「頭戴四羽頭冠、腰繫長配刀、隨侍一頭獵犬」,太巴塱社的Ilisin為何充滿著備戰、訓練意味,全來自於Mayaw Kakalawan因誤弒父親首級的事蹟,為祭祀父親頭顱以及敵首才漸形成太巴塱社的Ilisin,Mayaw Kakalawan是太巴塱第一位獵首者,也是第一位Kakitaan,主持首祭。
太巴塱祭典源自於Mayaw Kakalawan與Onak Kakalawan兩兄弟在受父親之意,砍下他的頭顱後,所逐漸建立起的一種馘首(獵頭)的祭祀。這兩兄弟的父親,為讓兩兄弟能肩負起部落的責任與權利給予他兩馘首的試煉,便以自身為他們首次獵首的目標。在一次入山取水時父親刻意將水源頭弄混濁,並交代其子若水源仍就混濁你們就到源頭把汙染水源的人頭給砍下來,兩兄弟聽後應答不疑答應父親再見溪水混濁,定溯源而上把他的首級取下。之後果真見溪水污濁時,就謹慎的帶著刀往水源頭一探,不果的確有一人不斷的將源頭的清水給攪混。見狀,Mayaw跟Onak兩兄弟迅速抽刀從後把這個汙染水源的人,人頭給砍了下來,直到人頭滾落清洗頭顱上的泥巴,才驚覺是父親。
原來這一切全是父親為了試煉兩兄弟所安排,盼兩人能有資格壯大部落,成為一個有能力戍守部落的「人」,而「人」必須取過「人頭」慰其靈讓部落繁盛。自從取下父親的頭顱祭祀後,受母親之命需祭慰父親的靈魂,兩兄弟便不斷地鍛鍊自己能力,爾後兩兄弟戰無不克的取走敵社無數頭顱,太巴塱社Ilisin馘首祭祀也因此傳續至今,不但堅固起對太巴塱Kakitaan政教中心的宗世信仰,也成為太巴塱社存續千年的領域地位。
太巴塱的獵人們相信,若將獵獲的首級供奉在此根木柱前,Mayaw Kakalawan終會庇佑獵人的獵獲。太巴塱獵首形式是Mayaw跟Onak兩兄弟對父親的承諾,祭儀的制度是受母命祭慰喪者的靈魂所創建,以Kakitaan為核心的宗法制度因此傳續。
友的盟約,敵的誓約
世人當然人各爾志,意味著人們塑造著自我形象,一定程度的通過象徵性的認同達成。我們傾向把群體當作理性的單位,如同物質,因而附加象徵性便從而使個體與群體的關係被客觀化。
我們傾向透過對象徵性表現出來,我穿某種衣服、喊某個口號、唱某首歌,以某種內部暗語稱呼他人,通過這些行為,自己誘惑著他人都認為我屬於某個特殊的組織。你們的軍隊,我們的階層,儀式是能夠給予人們一種連續性的感覺人的社會觀就建立在這些象徵性傳遞的意義上,又或著他們辨識什麼是正確的行為規範,他和我。
七腳川社、太魯閣族,在花蓮縱谷是最常侵擾太巴塱社的族群,甚至七腳川社在太巴塱過去的我群觀裡,把他歸類為如太魯閣族一樣的外族。在噶瑪蘭尚未進入奇萊平原,撒奇萊雅也還未壯大時,七腳川社的勢力不但稱霸北奇萊平原,也近迫馬太鞍、太巴塱兩社占據的縱谷中部。據當時紀錄胡傳的台東州采訪冊、田代安定對太巴塱社與馬太鞍社的人口總數,1894年兩社人口數擁有近四千人,馬太鞍社共424戶,人口有2065人;太巴塱社共247戶,人口1737人,這是幾乎稱霸東岸甚至台灣番社人口發展,七腳川社人口也有近1600人,以人口生產七腳川社與馬太兩社在馬里勿是某個程度的均勢。
七腳川社、太魯閣族,在花蓮縱谷是最常侵擾太巴塱社的族群,甚至七腳川社在太巴塱過去的我群觀裡,把他歸類為如太魯閣族一樣的外族。在噶瑪蘭尚未進入奇萊平原,撒奇萊雅也還未壯大時,七腳川社的勢力不但稱霸北奇萊平原,也近迫馬太鞍、太巴塱兩社占據的縱谷中部。據當時紀錄胡傳的台東州采訪冊、田代安定對太巴塱社與馬太鞍社的人口總數,1894年兩社人口數擁有近四千人,馬太鞍社共424戶,人口有2065人;太巴塱社共247戶,人口1737人,這是幾乎稱霸東岸甚至台灣番社人口發展,七腳川社人口也有近1600人,以人口生產七腳川社與馬太兩社在馬里勿是某個程度的均勢。
而馬太鞍與太巴塱兩社皆流傳著一個關於Kalaliwfadah(普遍譯為「懶惰無用的人」)戰爭故事,Cidihan(Palicanlican)事件的戰場事件,七腳川社對此區域的介入,依照太巴塱、馬太鞍當地的口傳故事,可以得知七腳川社在過去很頻繁的襲擾這個區域,最著名的戰鬥就發生在馬太鞍溪北岸那一塊廣大的沖積扇上頭,也就是Cidihan(Palicanlican),在Kulas Looh著作「馬里勿回憶錄」裡稱作「Cidihan事件」;事件主要為七腳川社人遭太巴塱社擊殺,七腳川社為尋仇遭遇兩社聯合,也讓馬太鞍人Kalaliwfadah參戰,的一大型戰鬥事件。兩邊的口述都少了一個遠因,所以採用Kulas Looh(黃松德)2006年以族語文所撰寫的「馬里勿回憶錄」以衝突原因發生地Cirakayan的角度來談這個戰爭事件。
這個衝突的起火點正是一個七腳川青年Rakay的死亡,而這個事件也成為在整個鳳林尚未有聚落時此地的地名「Cirakayan」所謂Ci-Rakay-an,語言上解釋Ci是前綴表示字根的存有,Rakay則是人名,加上an則代表事件地點,整個名稱意義其實就在述說這件事「Rakay的死處」。
故事的開始啟於Cikasuan(七腳川)跟Tafalong(太巴塱)貨物的交換,七腳川派人來與太巴塱宗家談交換事務,相約某日由七腳川攜帶彩衣換取太巴塱的種子,被派去換取種子的即是青年Rakay,Rakay帶著交換物經過太巴塱獵場時(現cirakayan、kalodongan),遭遇七名青年獵戶,獵戶見青年攜帶的彩興起貪念想占為己有,雖七腳川青年大聲喝斥表明自己是受雙方宗家指示到太巴塱交換貨物,七名獵戶無視警告認為劫走貨物無人知道,口角中卻把Rakay擊斃取走織品彩衣,獵戶自認不知不覺回到部落,竟不知秋收後的祭典七腳川受邀參與,七腳川人在太巴塱祭典著看見穿著彩衣的青年獵戶,揭開了Rakay被劫殺,引發日後七腳川多次的復仇爭鬥。過程中太巴塱曾與七腳川達成和談,太巴塱願以大量的旱稻和小米賠償歇止爭戰,原以為戰爭似乎就要逐漸停歇,與太巴塱的種種衝突使得七腳川人無法甘心,違反賠償止戰的約定,才有了太巴塱社聯合馬太鞍社共同抵禦七腳川來犯,kalaliwfalah獨戰七腳川巨人Mawrang驅兵七腳川的「Cidihan事件」。
違誓是破壞秩序,太巴塱人破壞交易,七腳川人違反賠償和議,馬太的聯合,雖戰事結束依然沒有結束雙方衝突;反延續了這種長期的衝突關係。
衝突擴大多方邊界的灰色區域(無法地帶),周遭不同部落或族群在自己相對較近的位置維持一個比較弱的勢力控制,邊界則建立在多重勢力相互為戰的對外關係上,這個沒有直接管轄的無法區域自然凶險,例如近代1900年(明治33年),當伊能嘉矩在作馬太鞍、太巴塱兩社作調查後要北上前往花蓮,還需為護送他通過這一片危險地帶,馬太鞍社安排四人竹轎,並安排二三十名強悍的階層青年隨行護送。
原住民族而言神話就是我們的歷史,在這個大敘事裏,解釋了個體間的存在與共在。而傳統只有在實現自身的時刻,才又被擱在我們面前,當下「我們與過往」的共同體,活著與死亡共在所形成一個———我們的時空。
原住民族的誓約
誓言僅僅是通過對違誓可能的負面效果來界定的,前者的唯一目的就是懲罰後者,誓言僅僅在重誓受罰中被創立出來,這是對那些違誓者的詛咒,而誓言本身就相對產出這樣的違誓者。
對原住民族而言,誓約所形成的儀式,是對「真」的再現,我們將自身置於自然與真的面前,對真是全然獻出,否則為假;「違誓者成一種赤裸生命,一個被詛咒的人。 所以,詛咒是誓言中最根本的部分。(阿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