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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事 | 洗衣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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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来新家很久,一直没有来得及添置家用电器,趁着六月电商有折扣,再加上恰好有时间在家,就购买了心仪的洗衣机。


送达后,安装师傅第二天上门服务,安装完毕后试水,发现下水口有问题,建议我请通下水工人来解决,我速安排了一个师傅到家维修,以便能在当天晚上洗衣服。通下水师傅试了试后,告诉我下水道有堵塞,大概是装修时水泥没有来得及清理,再加上没有试水而导致。为了保险起见,师傅建议我和他一起到楼下邻居家的卫生间来确认水管情况。我们一同下楼,敲门后,一对夫妇开门,他们有一四岁的女儿,以及刚出生几个月的孩子。表明来意,师傅在卫生间确认水管情况,发现连接我家下水的管道和主管道之间其实是有错位与断裂,幸好没有试着通水,否则直接将楼下卫生间淹没。师傅给的维修计划是这样:先将楼下的卫生间顶棚打开,然后再根据实际情况来判断是否要更换管道,这取决于管道断裂的程度。夫妇二人表示由于时间稍晚,建议我们改天来修理,同时我个人也因为不想麻烦邻居,所以和师傅商议在周六大家都休息时维修。师傅也说明了维修的难点,楼下邻居家的吊顶不可以直接打开,需要用工具沿着卫生间的一侧全部翘起,然后像拆拼图一样把交错的板材取下,修完水管后再原封不动地拼回去。这活儿从流程上来看不复杂,只是较为费时,再有一个原因,楼下的卫生间没有较大改动,所以空间非常狭窄,上去拆吊顶时可能要借助下卫生间的洗衣机作为垫脚。夫妇二人并未表示不悦,反而很希望我们能周六解决问题,一切就这样定好了。


周六上午我和师傅如约来到楼下准备进行维修,师傅的媳妇也以他助手的身份来帮忙。开门后,楼下的人数有了变化,配置如下:主妇、蹦跳小女童,婴儿男童,主妇母亲,主妇婆婆。为方便叙事,以下以孩子为中心,简称为:孩妈、孩奶、孩姥。再次说明来意后,师傅准备施工,孩奶一直抱怨为什么楼上的水管坏了要来他们家修,从抱怨内容我大概判断孩妈应该在之前有过铺垫,只是她自己没听明白。师傅耐心解释后,准备踩卫生间阳台窗沿拆吊顶。孩奶阻止,表示这样会在上去的过程中把他们家的洗衣机踩脏,同时又再次对于拆吊顶这事必要性的质疑。言语中我听出了她对于维修夫妇二人「外地人」的身份鄙夷,不过需要强调的是,孩奶孩姥孩妈一家都是本地的回迁户,此楼盘之前也是菜地,换句话说,在我上高中以前,他们一家都是种田的农民。孩奶一再嘱咐不要踩他们的家的洗衣机,师傅碍于情面,只好屈身在卫生间的小窗窗沿作业,这样无法使得上力气,所以在拆除时很缓慢,孩奶一再「指导」师傅的工作细节,我看师傅已经被唠叨得非常烦躁,便和孩奶交流岔开话题。孩奶先是问我房子什么时候买的,花了多少钱,装修花了多少钱,家里有几个人,父母是做什么的,结婚了没…… 我皆回答不知道,孩奶说你自己的房子你这些信息不知道吗?我说不是我买的,而且买的人应该不会像你这么多话来告诉我。寒暄之时,师傅在拆最后一块板,因为需要施力,所以左脚踩了洗衣机,孩奶大声喝止,不要把他们家的「好洗衣机」踩坏了 —— 虽然只是国产的性价比高的平价货。我当时已经非常不悦,告诉师傅你尽管踩,踩坏了我给你们家再买一台。孩奶不言,面色晦暗,再无笑容。孩姥一直在厨房忙碌,炖了一大锅骨头,空闲之余和我交流,说周末会来这里帮忙,因为和亲家都住在小区对面,孩子的大大小小事皆需操心,这下有了第二个孩子,更忙了。师傅打开吊顶后,告诉众人水管情况,好在没有断裂太严重,只要简单扭正并疏通即可。孩奶马上质问,这是否会对他们家的卫生间下水造成破坏。师傅道,没有蛋的关系。并第四次解释了一下维修原理,孩奶将信将疑,不再言语。整个师傅维修的过程中,师傅的妻子一直在逗邻居的女儿开心,并不时地擦拭洗衣机和师傅落脚的台面。


水管重新安装后,师傅和我上楼试水,如果顺利疏通,再回楼下把吊顶装回。在疏通时,需要拿对应的器械——一个类似于电动钻头一样的东西沿着水管清理,并配以融化水泥的药水。几下尝试后,顺利疏通。此时,孩奶登门,责问我们为什么没有给他们完成安装,并告诉我们孩子需要「睡觉」了,能不能赶快完成工作。我和她解释,如果这里没有彻底修理好,即使给你们再安回去,到时候漏水还是要拆开,你和我都没有这个时间。孩奶嘟囔,不时地张望,看到我家的格局,开始询问我何时结婚,在哪里工作,准备生男孩还是女孩,最好生两个,都不耽误。她试图进卧室「看看装修」,被我制止。她看了眼客厅,临走时嘟囔着「弄这么多书干嘛」,我说这不关你的事,这里工作完成后,我马上下楼给你安好。


洗衣机安装完毕后,我再和师傅下楼完成剩下的工作。小女孩在客厅踢球蹦跳,孩妈抱着男婴在卧室溜达,可见并没有「睡觉」。师傅将掉顶还原,并配以玻璃胶定型,孩奶全程注视,她要求师傅多打些胶水,以防吊顶掉下来,不时地唠叨刚才我们在楼上通水时,是不是也给他们家的水管「打了洞」,师傅不再解释,只是撇嘴。完事儿后,孩奶再要求他们必须把卫生间清理干净,包括墙壁因为他上去施工,「有点儿脏了」,师傅的媳妇陪笑,迅速清理。那时我的不快早已升腾,脑子里想的是《编辑部的故事》,我记得某一集里葛玲说:翻身是让你自个儿站起来,不是站在别人头上。我又想起了自己曾经为了什么事儿,发朋友圈道:很多农民开了大奔,就不当自己是农民了,好比有的人认了两百字,就真当自己是知识分子,好好的话不会好好说,开始找点儿生僻词卖弄。至于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我早就忘了。


痛快结了账后,师傅说,哥,我想不通,都邻里邻居,楼上楼下,这么小的事,何必那么计较,咱们终于在这老太太的「监工」下弄完了。我没想好怎么回应他,只和他再三确认。师傅走后,我兀自打开洗衣机,蹲着看衣服在里面转动,就这么看完了洗衣机工作的全程,直到最后一滴水被排净,我才彻底放松下来。


我和朋友聊天时,痛斥了孩奶的行径,骂了几句粗鄙的脏话。朋友说,其实我们不太理解,你看,你也不住在这,折腾这些的成本是不是太高了,至于为什么要买洗衣机,更是不那么必要。我一时语塞,晚上睡觉前,还在回想着通下水师傅的身影,我想我的一部分,也随着洗衣机滚筒剥离,沿着堵塞的下水道,缓慢地流入了这块曾经是农田的土地,我厌恶,却又不得已地把自己的一部分托付,这一部分抻着一根风筝线扶摇直上,每扽一下都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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