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城妙事譚 【第一卷】之四、智慧科技公司（一）

　　直到顧狼院吐之前，他都看不到眼前的畫面。 

　　根據朱向杉這隻台灣朱雀所言，這是為了避免看到超維度的畫面。類似深夜頻道沒有付費的話，就無法解鎖。鳳凰屬的靈獸，祖鳳大人已向外神支付了觀看時空裂縫的「費用」。因此，他不必閉眼，而顧狼院都要被傳送陣法遮眼。 

　　當顧狼院感覺臉上遮掩的皮革被掀開而睜開眼睛時，映入眼前的是巨大的城市。上面掛有巨大的橫幅「歡迎來到賽先生區」。 

　　區域內的飛車高低交錯，不會互相碰撞。 

　　名為「賽先生區」，當然是蒸汽沸騰的鳴叫聲響徹整個行政區。從飛車、冷暖氣、到顧狼院現在正一屁股坐的掃地機器人頭上。 

　　時空旅行會……頭暈，平常就常暈車的顧狼院吐完一回又繼續吐。 

　  「嗶咿咿咿咿咿喔──」 

　　因為屁股燙，顧狼院向前一撲。馬上跌了個狗吃屎。屁股下方的掃地機器人燒開了，正功率全開地清掃顧狼院嘔吐出來的嘔吐物。 

　　「時間早了些，伯爵大人送我們到十七點二十七分呢。」朱向杉維持人形，非常淡然，手裡拎著剛才還黏在顧狼院眼前的皮革。他一點兒都不暈時空傳送，那皮革似乎也沒暈時空傳送，只是因為不習慣狼騷味而靜默。有些人就是這樣，不容易暈車，讓人羨慕。 

　　但無論是風淡雲輕維持鳳屬禽鳥身分的朱向杉，又或是已經物理撲街屁股發紅像是狒狒紅屁股的顧狼院，兩個人對於怎麼在兩分鐘內到智慧科技公司完全沒有擔心。 

　　那是因為，賽先生區，是屬於科學的城市。除了滿街鳴啼的蒸氣聲響，名為「賽特之眼」的監控系統全區運算中。賽特之眼，取名自古埃及神明賽特，據說是因為在神祇街賽特謀殺歐西里斯的地下八卦太甚，因此他自願離開神祇街，並在賽先生的邀請下，以神祇之身轉換成機械。有神格的機械，自然在賽先生區擁有通天徹地的視線。 

　　換句話說，瞬間出現在大街上得他們。在系統監控下，馬上會有系統派來確認他們的身份目的。

　　顧狼院趴在地上，覺得太丟臉了，一點兒偵探的範兒都沒了。不幸中的大幸是他沒有跌到自己的嘔吐物上。他拍一拍，跳了起來。 

　　【站住！口令！誰？】 

　　顧狼院的腦海中出現聲音。一時間，他得先忍住吐槽，畢竟這段對話太像當兵時查哨官的問句，他回答：「顧狼院。」也聽到了一旁回答著「朱向杉」。 

　　【去哪裡？】 

　　「智慧科技公司。」朱向杉與顧狼院異口同聲的說道，顯然同步接受到一樣的問題。　　

　　【做甚麼？】 

　　「修我的手機。」「修顧狼院的手機。」「修那頭臭狼的手機。」這次則連朱向杉手中的皮革也以公鴨嗓響應直通腦袋瓜子的問題。 

　　【最終確認。三人，一狼一雀一皮，前往目的地『智慧科技公司』，修理顧狼院的手機，以上資訊是否正確？】 

　　「是。」顧狼院回答。 

　　【好的，為各位在賽璐玢小巷加載『智慧科技總部』模組。現在時間十七點二十七分，下載時長約三分鐘，請耐心等候。再次歡迎各位來到賽先生區。】

　　眼前的街道開始變形，不過顧狼院知道這只是虛擬實境轉換的結果。因為呼嘯而過的蒸氣跑車還是以城市巷弄為賽道奔馳著，轟炸的音浪和整座城市的蒸氣鳴笛聲交融出猶如大潮般巨浪層層堆疊的噪音。賽先生，據說是個喜愛賽博龐克二次元作品的異世界機器人，來到幻城後，把原本的「煉金區」大力改造成「賽先生區」。傳聞雖說是大家都喜歡賽博龐克的後現代科幻風，但顧狼院沒有證據的猜想或許是因為賽先生是來自於西元末三萬年的機器人，具有小型核融合彈、反物質湮滅器。 

　　朱向杉倒和他拎在手裡的皮革相談甚歡，顧狼院完全無法插話進去。這是當然，畢竟這一鳥一皮之前都是在時光伯爵那裏混的。 

　　賽先生區，很久沒來了，還是一如既往地對狼人靈敏的耳朵非常不友善。幾個月前，顧狼院去瑠公圳大學開課，到課堂上的只有一些白鼻心妖是山區來的，其他多是麻雀精、蟑螂人之類的在學怎麼當偵探。為了準備關於科技產品的教案，他特別來智慧科技公司來訪，被業務天花亂墜的口才整得暈呼呼的，就買下了手機加上華生APP-G方案，只是每個月繳三萬五。 

　　那個手風琴機器人用手風琴開合的音調展現了偵探業務在幻城的可觀收益。分析華生APP-G方案配上新手機，是個絕佳的投資機會──就像是趁著水果軍武股價低迷時，投資客都會撿幾支股票等待股價重返巔峰再賣出──幻城警備隊不怎麼做事的情況下，偵探有了AI的大數據協助，絕對能加快賺錢的數據。 

　　事實證明，這只是那台手風琴機器人的口花花罷了。是顧狼院那天腦波弱，才會聽信宣傳詞。華生G空有天竺鼠車車可愛的外皮，既不可愛又很任性，還會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四處蒸氣沸騰的賽先生區的尖銳聲響更讓顧狼院頭痛。 

　　咦？變得有些不同？顧狼院頭沒那麼疼，注意到街道發生改變了。首先改變的是無所不在的蒸氣鳴笛聲，大概從一百四十分貝有如飛機起降的噪音變成了樹林風聲沙沙作響的二十幾分貝，終於可以平心靜氣的欣賞這個行政區了。 

　　然而，剛才低頭思索時，顧狼院似乎錯過了一些變化。很多東西消失了。街道上呼嘯的蒸氣跑車消失了。低矮建築參差不齊冒著白煙的煙囪也消失了。甚至剛才一眼望見「歡迎來到賽先生區」的橫幅也消失了。近到還在清掃顧狼院嘔吐物的掃地機器人也消失不見，遠則是整個巨大的城市都消失了。 

　　除了顧狼院、朱向杉跟他們攜帶的東西之外，整座城市被純白的空間取而代之。原有的城市存在的證明，只剩下細碎的噪音。

 　　即便是第二次所見，顧狼院還是對這樣的虛擬實境技術感到驚嘆。上次來，手風琴機器人業務有稍微解釋過，說這是一種基於「量子重構」建構的高科技虛擬實境。所以這樣出現的業務機器人，能跟來往客戶進行實質的交流，物質交換也確實能進行。

　　【『智慧科技總部』模組加載完畢。現在時間十七點三十分。】

 　　腦海中再度傳來聲音，但斷在報時後便無動靜。偕同前來的朱向杉倒是看得嘖嘖稱奇，滿臉驚嘆，但對顧狼院來說，這並非一個適合驚訝讚嘆的好時間（不過也沒什麼時候是好時間）。畢竟，距離星際咖啡廳「六時許」的爆炸時間，只剩……三十分鐘！

 　　面前只有一片純白，不像上次有機器人業務馬上現身。因此顧狼院很著急，他的狼嘴左顧右盼，很慌張，試圖找到服務人員。萬一要是趕不上的話，那案件就陷入膠著。已經約定要付給朱雀精一千四百萬的天價時薪，若無法完成案件，那等於會欠債……顧狼院的右手忍不住激烈的顫抖，他試圖用左手制止，卻發現左手也抖得很厲害。

 　　「顧先生。」

 　　朱向杉的手輕拍著顧狼院的背，略長的指節輕柔且像是翅膀一般安撫著焦躁的狼人。主要是朱向杉如同鳥兒低鳴的男音很好認，顧狼院才一下子認出。

 　　朱向杉說：「您放心，我有職業鳳輦競速證照，也拿過甲級賽鴿比賽的頭名，不會遲到的。」

 　　「好。」顧狼院顫巍巍地笑，心頭發虛。

　　「好了好了，誰要修手機？」

 　　人未至，聲先至。一個中氣十足的老伯聲音自遠方喝道。

 　　這跟顧狼院上次的經驗不同……上次的經驗是純白色的智慧科技總部降臨後，過約三十秒後，在半空出現一個圓圈狀的進度條。先顯示0%，逐漸填充到100%，這過程又再花三十秒。最終進度條位置的下方，業務機器人現身。

 　　全然不像是這一次是有聲音遠近之別，而真有一道黑影隨著時間漸進由小到大的。

 　　顧狼院看向朱向杉，但朱向杉只是禮貌笑說：「顧先生，看來維修人員來了，太好了呢！」而朱向杉也向那道黑影招呼道：「先生，我們這兒要修手機，就在這兒。」

 　　情況不對勁，很不對勁。

　　朱向杉沒有察覺到危險，但顧狼院寒毛直豎。於是在一片純白的空間中，顧狼院低聲跟朱向杉說要背靠背警戒。

 　　「怎麼回事？」朱向杉問道，依舊漫不經心，好說歹說才跟顧狼院背靠背呈散漫的警戒姿勢。

 　　「智慧科技派的機器人不會這樣子出現。」顧狼院的狼瞳緊盯著已經靠近卻還是一片漆黑的黑影。「我上次見的不是這樣。」

 　　「他們可能系統更新了啊，顧先生。」朱向杉反駁。

　　驟然破碎的蒸氣聲打破了寂靜，純白的空間彷彿當機的變換了一下景象。看到原本賽先生區賽博龐克蒸氣的夜晚，卻有許多機械破碎失去活性，包括剛才歡快奔騰的蒸氣跑車。閃爍之下，又是純白空間，彷彿只是錯覺。

 　　但這不是錯覺。

　　那黑影越來越接近，卻依舊面目未顯。而且更脫離了遠看時有如固體的錯覺，有如液體從遠處的點蔓延而來，影子逐漸變得……巨大。那漆黑可比擬顧狼院在地底狼窟所見的漆黑惡靈，比午夜無燈的街角還要深沉，可能比外神所在的星辰間蘊含距離的外太空還要虛無，死靈法師腦海中死之道的思緒都比這明亮。無聲無息的擴散。

 　　剛才以顧狼院靈敏狼耳聽見的細碎城市音消失了。

 　　顧狼院意識到這一點時，黑影毫不停留且加速直奔他們而來。這些黑影是遊走在三維立體世界中的二維黑暗存在，模仿著人類的面孔，卻組合了腔腸動物猶如異形的口器為手足。任何來不及從現實世界離開的機器人消失前，短暫的在口器的黑暗中如溺水之人掙扎一會兒卻徒勞地被吸入深邃地黑暗中，成就怪物的一部分。

 　　於是這怪物也具有了賽博龐克的特質，即便是模仿。

 　　顧狼院緊緊盯著看，剛才態度輕慢的朱向杉認真了些，反倒是一無所知──作為時空傳送陣法載體──的深色皮革，嚇得在朱向杉手中直哆嗦，哭嚎：「這些是什麼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