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碰影集選:《亂世微光》平凡人在黑暗中點起一束光
早前寫過「觸碰電影選」,今次寫的是影集,「觸碰」是指觸碰到心裡去的,那些故事裡生命的瞬間,可以是勇氣、愛、站在某一方、承擔,與善意。上次介紹到《越洋救援》,「美國緊急救援委員會」在法國馬賽救出 2000 多名被納粹逼害的猶太人,包括知漢娜.鄂蘭。今次寫的是《亂世微光》,Miep Gies 協助了《安妮日記》的作者 Anne Frank 一家。
影集《亂世微光》以真人真事改編而成,故事背景為二戰時期納粹德軍佔領阿姆斯特丹的日子,銀行家之子、果醬公司老闆奧托一家都是猶太人,早年從德國逃到不願介入戰爭的荷蘭。在荷蘭正式被佔領前,他們還在舉酒相聚,辯論著荷蘭會否被佔領,然而不足一周後,荷蘭政府已經節節敗退,女皇逃到英國去,而荷蘭境內的猶太人則逐一被抓到集中營。在這個時刻,奧托向 Miep Gies 作出請求。
果醬公司秘書 Miep Gies 身負重任,決定協助窩藏老闆一家幾口在公司的閣樓,閣樓以一面放滿文件的書櫃封好,假裝牆後什麼都沒有,後來還有另一個家庭加入,一隻小貓、年輕男子,高貴的婦人、一名牙醫,一共十多人,住在閣樓兩年有多,平日怕被發現不能作聲,共用一個廁所。這些年來,Miep Gies 在物資極為短缺的情況下,為他們編造「食物證」,採購各種食物,避過耳目,盡量收集十多人的食物,運到秘密閣樓去。
Miep Gies 原本在奧地利出生,一戰後家庭貧困,她身體不好,被親母送走,到了一個荷蘭白領家庭,成為被收養的孩子,如是荷蘭是一個救了她的國家,她決意長大後要為這個國家付出。她的丈夫,是在派對上認識的,熱鬧的派對上這位男子呆呆的坐在一旁,讀著卡夫卡的《變形記》(是文青!),他是一個理想主義青年,二人結婚後,各自都分別協助過許多猶太人。
這是一個平凡小市民的故事,我很喜歡看平民在二戰時期的故事,他們如何協助猶太人、自群成軍反抗納粹、通報消息、挺身而出。世界上大多的都是凡人,而如果許許多多平凡人都作出這樣的選擇,世界會變得不一樣。以上這句句子,看起來是簡單的句子,而它是最困難的。
影集的劇情大抵就是這樣,都猜想得到,有三幕特別深刻,久久不能忘懷。
第一幕是,戰爭快要完結時,秘密閣樓的消息被納粹知道,軍官在一個清晨前往抓人,分批把他們押走,在他們仍未送到集中營,扣留在看守所的期間,Miep Gies 和她的丈夫四處去籌錢,希望能以大額資金收買軍官,並以「盟軍已迫近,不要再做一件會被審判的事」為由,望能說服納粹釋放他們。在經已極為貧困的二戰期間,他們還是籌得一批可觀的資金,場景包括:到一家表面看起來正常營業,但實際是地下救援組織的書店,跟書店收銀員說,老朋友需要幫忙,收銀員便說「先生,多謝購買,找回你一些錢」,然後一張、兩張、三張、四張、五張、六張鈔票數到櫃台上,他們交換了一個深長的眼光。只要你需要,有人會幫你。另一處,是他們去到一個地下酒吧,它是 LGBTQ 的酒吧,亦是反抗軍的基地,女酒保在大家都在喝酒的深夜,向眾人說,老規矩,我們有朋友需要幫忙!大家紛紛拿出錢來。不用多說什麼,這是老規矩,在老江湖,有朋友需要協助,大家都願意,哪怕事情多麼危險。當大家都願意,這些微微卻意義重大的各人選擇,往往最為重要。
第二幕是 Miep Gies 的丈夫,他的名字是 Jan Gies,那位在派對上看《變形記》的文青與理想青年,他是一名社工,在荷蘭政府工作,他平日會為到躲藏起來的猶太人想辦法弄到「食物證」,有次不小心被看起來很兇狠的上司發現了,被叫去問話,他以為自己快要工作不保,甚至要被舉報。在那個房間裡,上司再度以試探的方式,確認他的立場,然後話鋒一轉,請他加入地下反抗組織,還說,你以為我們會就這樣坐視不理嗎?Jan Gies 也回應說,我願意,我願意為他們做更多的事!啊!這讓我感到,良善和有勇氣的人,就在身邊,當你知道了的話,結連就得以發生。在如此黑暗和被迫躲在地下的時刻,大家看起來不相往來,各自生活,但其實地下所發生的事,才是真實的,也才是緊緊地連在一起的。在那一刻,那個房間裡出現了光。
第三幕,二戰完結,從集中營被盟軍釋放、以自己方式逃走的猶太人紛紛用各種方法,回到自己的城市,Miep Gies 在中央車站等了許久,都沒有看到 Anne Frank 一家,最後某天,終於等到果醬老闆奧托獨自回家( Anne Frank 的爸爸),在那個悲傷時刻,他們在河邊散步,字幕出了一句「Even an ordinary secretary or a housewife or a teenager can, in their own way, turn on a small light in a dark room 」,即便是平凡的秘書、主婦、少年,都可以,以他們的方式,在黑暗的房間,照亮出微光。這是 Miep Gies 在戰後四處演講的時候常說的話,她最後享年一百歲,感謝如此這樣的人。
除了《安妮日記》,有幾位集中營的倖存者,後世都在創作,包括獲得諾貝爾和平獎的埃利.維瑟爾,他所寫的《夜:納粹集中營回憶錄》,我數年前花了兩個小時窩在沙發看完,猶太人從一個集中營被迫移動到另一個集中營的那段雪地冷死、失救而死的經歷最為刺痛;另外一位是普利摩・李維,他的作品包括《如果這是一個人》、以及非常著名的《滅頂與生還》,卡爾維諾說,「他是我們當代最重要、最有天賦的作家。」
如何選擇是個人的事,而如果許許多多凡人作出選擇,它可以改寫許多人的生命,這些生命後來會發展出文明、意識形態、各種深度和廣寬的哲學。而當如此的事情來到眼前,救還是不救,幫還是不幫,犧牲還是不犧牲,這一直都是許多人會拷問的問題。
也不用去到生死的戰爭狀態,在社會事件,甚或是日常,作出怎樣的選擇為何如此重要,是因為這些許許多多的決定正在塑造世界。二戰遙遠,回到近身的記憶, 2019 十月荃灣,防暴警開槍射向一名少年,有人挺身而出,前往相救已中槍倒地的少年,二人一同被控暴動罪;同年九月北角,三人被防暴警制服地上,有位路經的十九歲少年隨手拿出袋裡的自拍棍子相襲,三人逃去,少年獨自滿頭鮮血,倒在地上,最後到了獄裡。一瞬間的選擇沒那麼多時間思考,就是數秒內的反應,這直接反映腦裡的想法和意識。
所有這些的一瞬間,總讓我保持著一些微光的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