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莫科莎|第三章
第三章 逃离疯人院
一
我叫吴永贵,是小云山疯人院的资深病友。
我的主治医生说:“你配合我们治疗,我们让你好吃好住,懂了没?”我听懂这句话,用了半年的时间。两年前,刚进来的时候,我说,我没有病,我不治疗。主治医生老马告诫我,有没有病全归他判断。于是每当我跟他们辩驳时,他们便毫不客气地打我一针,看我蔫在一旁之后,他们会舒心地笑着说,看,狂躁表现消失。
半年之后,我的思想终于被他们改造过来,我相信他们说的话,我配合他们的治疗,老马跟我的关系也渐渐深厚,甚至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
我和别的病友不同,我一人独居一室,老马是专供于我的主治医生,换个角度看,他就是我的贴身保镖。我的身份与众不同,我是亿万富翁,大名鼎鼎的私企老板,不过,我早已破产,我的家人现在正苟延残喘地支撑着我仅有的一点家业,虽然如此,我还是比一般老百姓富有。
老马在一次推心置腹的时候,悄悄告诉我,他说我的病根本算不上严重的精神病,只是心理过于偏执罢了。我想起了当初进院之前,我的家人也是不主张将我送进疯人院的,只是政府有关部门出于关心和爱护我的目的,把我送了进来,并对马医生反复叮嘱,一定要重点治疗我,二十四小时看护我。我政府部门的朋友多,人脉广,我的这些朋友都是我信得过的哥们。
老马说了真心话之后,我问他,什么时候给我开出院许可证。他却非常为难,吞吞吐吐地劝我不要想这件事了,里面有吃有喝,出去干啥,做生意有风险,过马路有车祸危险,安心在里面享福吧。
一天中午,我正要午休,房门被打开,老马领着一个邋遢鬼进来,对我说:“从今天起,把他交给你,他和你同房。”
我正要反问老马,我是高级干部待遇,独立病房,为什么给我的住房塞进这样一个病人?老马没等我的话出口,就忙着解释道,病房紧张,等一有空房子,就把他转移走。我听完老马的解释,还是嘀咕了几句,表示了我的极不情愿。老马有点不耐烦了,他威胁我再不接受商量,就掐断我跟爱妃接触的机会。我终于败下阵来,服服帖帖地跟他合作。
我问邋遢鬼,你叫啥?
来人白了我一眼,警戒地吼道:“就算你真的是莫科莎,我现在也不能相信你,你信不?”
我不理解他说的话,老马在一旁向我介绍道:“是一个流浪精神病患者,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是警察送进来的,说要炸帝国电视台大楼。”
老马走了,流浪汉坐在床沿,他穿着一件女式的上衣,头发蓬松,浑身沾满油垢,我试着继续跟他交流,要他去洗个澡,把身子弄干净。
他望了望我,突然微微一笑,问怎么称呼我。我也表示友好,告诉他我姓吴,叫吴永贵,希望他能在这里配合治疗,争取早日康复。
晚上就寝之前,老马来到我们房里,跟我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天,他问我,能不能每个月再给他多发一点补助,如果能的好,他会更好地满足我的要求。我答应他跟家里人商量之后再说。
给老马发补助,是我弟弟和妻子的决定,他们怕里面的医生把我弄残了,就合谋向我的主治医生老马行贿。老马也很配合地接受了他们的钱财,然后把我安排得好好的,给我特等生活标准,高干住院待遇。只要我不再奇谈怪论,愤愤不平,连药也不给我吃。
老马在临走时,望着左边床上新来的病友说:“明天接受全面检查,今天好好休息。”新病友没有回答他,若无其事地看报学习。
夜深了,我还不想睡,看着身边的新病友,他也毫无睡意。我正准备开口和他说话,他却放下报纸,和我主动打起了招呼,他问我,来多长时间了?住得还习惯?啥时候可以出院?
我一一回答,然后跟他开始聊天,他这人说话好奇怪,有一搭没一搭的,真的是一个精神病!老马已经给他打了针吃了药的,如果不打针吃药,说不定说话更没有谱。不过他没有攻击性,也不是特别重度的那种,我也就把他当成一个基本正常的人,跟他聊天。
老马送他进来的时候就说了:经过初步诊断,是间歇性的精神幻想症,没有大碍,只不过因为是警察送进来的,所以不管有病无病,都需要几天的观察期,万一没有啥病,观察期一过,就放了他。
我跟他没说两句,他突然问了一个不知所措的问题,他问我:“你是个精神病患者,你能保证你现在的状况是正常的吗?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可以相信吗?”
我反驳他,你相信那些不是精神病患者的话吗?
他沉默了。
二
第二天,新病友去接受全面检查,我在病房后面的院子里悠哉。
我的一个爱妃走近我,挨着我坐了下来,我握着她的手问她,离出院还有多长时间?她没有说话。我又问,你家人还管你么?她仍然没有回答。我于是也不做声,两个精神病人就这样相依为命地挨着。突然,她神情低落地对我说:“除了你,这世界上没有好人。”
她是我的爱妃,她喜欢我,把我当成她的唯一精神支柱,所以才这么说。
我在这个院里,可以说是妻妾成群,这都是老马的安排。我家人给老马钱,老马就满足我各方面的要求,他说,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我说,我要女人,你能给我弄来女人吗?
他说,这太能了,全院的女患者,你都可以随意挑选。我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于是当天晚上,他就把一个漂亮的女患者给我送来了。他说,已经打了针,你怎么弄她,她都不会反抗。
渐渐地,我和全院的漂亮女患者都产生了关系,八号爱妃和我竟然玩出了火花,她几次主动和我同床,也不要老马打什么针。我们如漆似胶,夜夜洞房,八号爱妃说,只有和我在一起,她才不会害怕。从此以后,我就知道我在治疗女性精神病方面,是个天才。
我陪着八号爱妃坐了好几个小时,我们都没有离开对方的意思,我们越坐越默契,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过去了,我们都一无所知。这种状态,是精神病人必须具备的,不然,你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精神病人。我们默默地坐着,除了偶尔的相视一笑,更多的是呆如木鸡,无动于衷,面如僵尸。
吃过午饭之后,我回到房间休息,我的新病友也回来了。他躺在床上,目视着我的一举一动,待我也上床躺定之后,他扭头问我:“你没有病,为啥呆在这里不走?”
我心里愣了一下,调过头望着他,我发现他目光炯炯有神,像一个哲学家一样深邃,我被他注视得不知所措,疑惑地问:“你凭什么说我没有病?”
他笑了,只是重申了他的观点:“你真的没有病。”
我无可奈何地回答:“我们的命运都在医生的手上。”
他开始自我介绍,他说,他叫郭靖,就是金庸笔下的那个郭靖,他老爸是个武侠迷,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他是一个名人,大学问家,不过他要求我替他保密,如果他进疯人院这事被外界知道,今后就没法在社会上混名流了。
我边听边在心里发笑,你瞎编些故事,还要我替你保密,真的拿我当精神病!不过我也没有机会去泄密,我这辈子估计就与世隔绝了。
虽然这个郭靖胡编乱造自己的过去,但是当他问起我时,我还是如实告诉他了,我没有必要向他隐瞒什么。我说,我大学毕业之后,就分到了政府部门,刚上不到一年班,赶上政府精简机构,我就辞职下海了,先来到海南岛,准备大干一场,没想到来到这个荒岛之后,除了观日出日落,别无它事。在兜里的钱分文不剩之后,我来到了砖窑厂,开始搬砖运煤,靠苦力维持生计。
一年之后,我攒了一点路费钱,离开了海南岛,我准备回老家办养鸡场。当我回老家和父母商量这事时,我老父亲当时就气得晕了过去。他缓过气来之后,就开始骂我,说我是个不孝之子,供养我读书这么多年,就是想我进政府机关,谋个一官半职,好光宗耀祖,现在却辞官不做,回老家办养鸡场,如果我执意不改,他就在我新开张的养鸡场上吊自杀,以谢族人!
我只得从老家出来,又来到南方,这回我来到深圳。我一无是处,也没有半点技术,我学的是古汉语专业,除了告诉别人那些古怪的小地名读什么音之外,没有任何地方能够展示我的才华。
不过我并不自卑,因为那时候,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大学毕业生,流浪在深圳街头,他们都跟我一样,背着一个简单的背包,怀揣着梦想。我从他们行色匆匆的身影上,感受到了力量,我从一个本地老奶奶的经商秘密中,开始了我人生第一次小本生意——卖大碗茶。
那天,我走在正在拓宽延伸的深南大道上,口渴难耐,四处张望,不见有一家商店,不见有一条水沟。我好不容易发现了路边的一个小摊,一步小跑过去,端起摊面上的大碗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
喝完之后,我问她多少钱?她说,五块。我正准备骂她,一看是个老奶奶,于是我跟她说,我给你打工,你一天给我十碗茶钱作为工资,好不好?老奶奶用含混不清的普通话,艰难地跟我交流,她说,如果我真的要干,她就把这个摊子租给我,自己再要儿子做个摊子。
好,我当时就决定,开始卖大碗茶。一个月之后,我算了算账,我都不敢相信我的收入,我的收入居然超过了我过去一年的总收入!
突然,郭靖鼾声响起,我无奈地一笑,也住了嘴。
三
一个星期之后,老马来到我们的房间,对郭靖说:“根据我们的观察和诊断,你没有什么大碍,可以出院了。”
不料郭靖反问他:“你能保证我出院后不再犯病么?你能保证警察不再把我送进来么?”
老马说:“不能保证,但你这状况,够不上入院的标准啊,你只不过有一点妄想的倾向,根本够不上精神病标准。”
郭靖可不管他的辩解,他居然对老马说,我给你钱,你让我在这里住下,好不?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你这人真的是有病,别人都生怕进这个鬼地方来,你居然赖在这里不走。你以为这个地方是皇宫啊?你可以在这里做皇帝?”
郭靖反问我:“你呆在这里妻妾成群,不是做皇帝是做什么?”
老马怕郭靖说话走题,接着他刚才的话说:“如果你肯出钱,那一切都好办,听见没,一切都包你万事如意。”
老马走了,房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以一个正常人的眼光望了望这个不太正常的正常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叹道:“你真怪。”
他用挑逗般的眼光瞟了瞟我,回了我一句:“你希望我说出留在疯人院的原因吗?”
肯定希望,反正我也无事,要是不呆在这里,我可没有兴趣和时间去打听这等闲事。我要他说说,为啥他要留下来。
他说:“我想调查你,你太让我感兴趣了。”
你是情报局的,还是个包打听的村妇?我觉得他不像个有学问有身份的名人。
“好好好,你不要怀疑我了,你的心思我都知道,其实我真正的想法是,想和你一样,尝一尝妻妾成群的生活。”他突然话锋一转,我觉得他的思维跳跃性太大,从一个问题跳到另一个问题。不过,这并不是精神病人的那种胡思乱想,我知道他是在以一个戏谑的问题,掩盖另一个严肃的问题,我突然觉得我刚才小看他了。
“小哥,你准备在这里呆好长时间呢?”我问道,毕竟他可以随时出院的,只要他自己愿意。
“你呢?我准备和你一起走。”他问起我来了。
我?我可能一辈子也走不了了,我心里想道,他到底为啥这么关心我的问题呢?他关心我,为啥昨天听我讲故事的时候,却酣然大睡呢?另外,我觉得他好像没怎么打听我的过去,可是我又隐隐约约发觉他已经全然了解我。
我直接了当地问:“郭靖,你知道我进来的原因么?你想带我出去么?”
“你真是冰雪聪明,你是不是跟我一样,可以看透过去未来?可以洞穿别人心扉?”
“你能?”
“那是当然。我老爸是佛祖,刚刚坐化升天,他授记我在遥远的未来成佛。你说,我还有啥不知道的,万一不知道,给我老爸烧一炷香,他也会立马向我隔空传音,啥都告诉我。”
我看他说得太离谱,就不理他了,他又跟着补了一句:“如果我带你出去,你给我啥好处?”
我说了不理他,就不理他!老马觉得他没有精神病,我看他是个重度精神病患者,有啥好理睬的?我躺在床上,拿起一本书随便翻了起来。书上写的尽是些小学生爱看的故事和笑话,这是老马规定的,他要求全院患者都看这些充满童真的故事,以便把精神病患者从无比复杂和混乱的精神世界拽了出来。经过无数次无聊的翻看,我现在终于也能对着低智商笑话哈哈大笑了,我也开始拥有了简单的开心。
郭靖居然爬到我的床头,头挨着我的头说:“吴哥,我带你出院,你让我体会一下三妻四妾的生活,好不,把你的妃子赏赐几个给我。”
这家伙难道为了这个?我告诉他:“这件事我可做不了住,老马才能帮你,他是这里的大内总管,所有女患者都乖乖地听他的话。”
正说话,门开了,原来是我的八号爱妃来了。他看里面有旁人,正准备怯怯地退出去,我忙喊道,进来,他是我的室友。
我从床上起身,对郭靖说:“你能不能出去散散步?我要临幸我的爱妃。”
郭靖兴奋地说:“吴哥,你把我当太监,我在旁边侍候你们,好不?”
“郭靖,我求你了,你给我一个时辰的私人时间,好不?”
郭靖依依不舍地离开了房子,他诡秘地对我说:“小心我在门缝里偷看。”
四
我的爱妃躺在我的怀里,一动不动,我吻她,抚摸她,和她说轻如细雨的情话。渐渐地,我的爱妃脸色红润,胸脯起伏,如潮而涌。我开始解她的衣扣,开始从上自下用手指撩拨她,我耐心地让她享受,我要在她高潮的时候,忘情地进入她。
房门突然没有预兆地开了,郭靖闯了进来,我的爱妃大叫一声,马上神速地拉过被子,把自己盖住,我知道这下肯定要把她的病弄复发。
“你还有没有规矩?”我怒吼道,我不知道怎么骂他,我骂不了人。
“你们就当我不存在,继续,”郭靖看我气得满脸通红,添加了一句,“没见过世面的家伙!”
“你快滚开!”我向他吼道。
“我正是来向你说明的,今晚我不来睡觉了,你把门关紧,跟你的爱妃共度良宵。”
“你去哪里?”
“老马约我。”他潇洒地吹着小调走了,好像去见初恋情人似的。
我终究没有和我的八号爱妃共度良宵,他被吓得出了状态,我只得把她送回宿舍,又叫了护士去给她对症下药。
可恶的郭靖,你吓得我爱妃疾病复发,我的好事也半途而废。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个郭靖,好像是从天而降的一个怪物,他被警察当作精神病送来,又立马被医生通知可以离开,可是他却通过贿赂老马而留了下来。老马是这个院里的最高权威,是所有患者的上帝。这个小子,他贿赂老马留在疯人院里有啥目的?如果是精神有问题,老马为啥宣布他没有精神病?如果是为了他所说的想了解我的故事,可他为啥不向我打听呢?从他的言行上,看不出他对我的过去感兴趣,也许,他真的聪明过人,早从我的一举一动看出了我的一切,甚至前世今生。他难道真的是佛之子,难道真的有天眼通?我马上收回了我的妄想,我怕我会因此想出精神病来。
反正,郭靖不简单,如果他不是我的救星,那一定是我的灾星,我估计他不会单纯地来了又去。难道,他是有关部门派来的?不会,老马就是有关部门的兼职代表,再说,有关部门派人来干啥?我已经呆在里面有两年了,早就被外界遗忘了,我自己也早就自觉地表现出精神病患者的临床特征。我的家人也在同意治疗的意见书上签了字,我的家庭也因此得以保留了一部分财产。
我理解不了这个怪物。今晚我注定要失眠,为了一个我可恨的人。
凌晨两点钟,郭靖跌跌撞撞地推门进来了,第一句居然是问:“你的爱妃走了没?”
我根本没有睡,睁着眼睛跟失眠作斗争。我狠狠地说:“没有,你别进来。”
他不管我的警告,满身酒气就倒床了。在鼾声响起之前的一刹那,他说:“老马好可怜的。”
第二天早上,护士查房时对我说:“你今天精神很不好,要注意休息,免得症状复发。”
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复发的症状,还是唯唯诺诺地答道:“是的,我应该好好休息,我一定听您的话。”
没想到郭靖一咕噜翻过身来,嘻嘻地对着护士说:“妹子,今晚你喝两杯,我喝一杯。”
“好啊。”护士笑盈盈地望着他。
怎么?他昨晚跟护士去喝酒了?他真的有两下子!
等护士走后,我忍不住问道:“你昨晚到哪里鬼混?”
郭靖得意洋洋地唱道:“这个护士好开放,好开放那个好开放。”说完,他又转过身慎重其事地问我:“吴哥,你到底想不想走?”
“想,可是怎么走得了呢?这里戒备森严。”
“我已经买通了老马,如果你愿意跟我走,我们今晚就行动。”
“买通了老马,你能买通这个社会吗?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他们也会把我抓回来,重新关起来。”
“你没有尝试过,怎么知道?你这人把社会看得太悲观了,不信,我们做一个试验,我保你出去后不会有事。”
我望着他,心里想道,你有这么好,专门来解救我?你凭什么对我这么热心?我的妻子和兄弟都放弃了我,你难道还愿意出钱出力,把一个跟你毫不相关的人解救出去。这事,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我的经历告诉我,这不是我们这个社会能够发生的故事。
我出去转了一圈,又到后院女患者住处看了看我的爱妃,她还是神情呆板地躺在床上,我站了片刻,转身走了。院子里,我的另一个妃子坐在那里晒太阳,我走过去,靠着她坐了下来,又重复着默默无语呆视对方的活儿。她是七号爱妃,病情比八号稍重一些。不过,她的病是后天的,因为一场爱情悲剧,她不幸成了精神病患者。她和我交往的过程,就是把我塑造成他男朋友的过程,他喊我的名字,始终是她男朋友的名字。我也自得其乐,只要她跟我好,我就在所不惜。老马也是见钱眼开,把她送到我的床边,还美其名曰,这叫替换治疗。
七号突然抱着我,无比担忧地问:“东子,你会爱我一辈子么?”
“会的,我发誓,我会爱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我说完这句话,马上添了一句,“小芸,今晚我们在一起,好不?”
我的小芸露出了幸福的微笑,那微笑,比疯人院里的秋海棠开得还要醉人。
五
黄昏时分,郭靖跟老马以及护士们一个个打招呼,说过几天还要来看她们,其中有个护士还嗲嗲地撒娇道:“靖哥,你一定要来哟,不来我会想你的。”
郭靖回了一句:“别勾引我,再勾引,我用钱买通你。”
他打完招呼,转身对我说,走,我们回房。
我们两人静静地呆在屋子里,一直呆到夜色朦胧,华灯初上。“我们走,出院了。”我呆坐得太久,忘记了反应,他拽起我的衣袖,大声道,“你聋子?”
我没有主意地跟着他往外走,我望着四周,寂然无声,没有一个人走过来拦住我,我曾经被老马警告过:“如果逃出去,回来就是死。”
可是现在,我却可以畅通无阻地走出疯人院。我的天,要是在平时,我连这个院门都不敢多看一眼。这个郭靖,竟然胆大包天,把我往院门外面拽。不管怎样,要是追查起来,我就把责任全推到他身上,不是推,事实就是如此,是他硬要把我往外面拉的,我是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被他拉出来的,我甚至可以夸张地说,我是被他挟持走出疯人院的。
我们来到一家五星级酒店,换了全新的衣服,郭靖说,这是那个护士昨晚给我们买的,你穿穿看合身否。
我惊得目瞪口呆,怎么?护士给我们买衣服?
“瞪什么眼,瞪!你以为她有这么好,全是看在钱的份上。为了你,我花了这个数。”他伸出了几个指头。
我不知道指头后面的量词。
洗了澡,换了衣服,吃了西餐,我们来到娱乐厅。他说,尽情地玩吧,保管比那里面的娘们带劲。
“你经常来这个地方?”我问。
“我操,你以为我品位这么低。”他用特别夸张的语气说道,“我从不用钱玩女人的,这是我的原则,我宁可强奸女人之后去蹲监狱,也不会给她们钱。”
这是什么逻辑?这个郭靖,说话永远不着边际。
突然,大厅那边出现两个警察,我惊得浑身发抖,是不是来抓拿我们的,我紧紧地拽着郭靖的衣服,哆嗦地问:“靖,靖,你,你看。”
“靖什么靖,结巴就喊我靖哥。”
“靖哥,那是不是奔着我们来的?”
靖哥看了看那两个警察,居然走上去打起了招呼,两个警察整齐划一地向他行礼,又握手和他寒暄。
哎,想以前,我也曾经是亿万富翁,也曾和政界要人商界巨贾觥筹交错,出门也曾警察开路保镖成群。现如今,我竟然见到警察就胆战心惊,这到底是为何?我忍不住眼睛湿润,真是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
警察和他礼貌地道了别。靖哥来到我身边,说:“那两个警察是我的学生。”
“你是老师?”
“我干过的活多着呢。律师、教授、国家机关的法律顾问、刑法修订委员会委员,还有鸡毛蒜皮的,我就不说了。”看样子靖哥这次不是唬我,他特别兴奋地对我说,“只要你活得人模人样,别人都认识你。”
靖哥刚说完,眼睛一亮,跟迎面走来的一个漂亮小姐打起了招呼:“老姨,你好啊,我姨父呢?”
小姐摸了摸靖哥的脸庞,又用嘴亲了他一下,说道:“宝贝,你哪有姨父?”
我插了一句:“你们是亲戚?认识?”
靖哥骂了我一句:“去死吧,活宝。”又转头跟他的老姨打情骂俏起来:“姨,今晚找个妞把我开了,好不?我童子身。”
他老姨说:“小子,我亲自开你,好不?你都成了老不死,还好意思说这话,不怕人骂你性无能。”
我猛地佩服起靖哥来,不管是腰缠万贯,还是在疯人院妻妾成群,我都是用钱在享受。我从来不晓得怎么和女人调情,和女人眉来眼去,逗女人欢心,除了在疯人院,获得了八号和七号的芳心,可是她们哪是正常的喜欢我,八号是把我幻想成了盾牌,七号直接把我幻想成了他的东哥。
我让她们上了我的床,占有了他们懵懂无知的身子,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我是最可悲可怜可恶的男人。我突然醒悟了,在五颜六色的旋转灯光中,在靖哥的如鱼得水中。
六
第二天早上,我们在酒店三十三层高的旋转餐厅吃过早餐,无所事事地回到房间。看着郭靖悠哉乐哉地高兴样子,我满腹心事地问他,下一步怎么怎么打算?
他望着我,好像很惊讶地反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一个成年人,你的日子还要我来安排?难道你不舍得回去和老婆孩子团聚,难道你不想去找昔日的朋友重叙友情?
我无话可说,只得学着他的口气耍了一次无赖,我说:“你把我带出来,你就负责安排我的未来。”
“好好好,我现在就把你送回去,好不?回疯人院乖乖地呆着。”
我只好求着他说:“老大,我是跟在你后面悄悄出来的,是逃出来的,我现在既不能回家,也不能到熟人中去露面,我还要整天防备他们来抓我。你比我有智慧,如果不给我一个妥善地安排,万一又被抓回去了,这不是枉费了你救我的一片苦心么?”
看着我长篇大论地向他诉苦,他好像略有所动了,嘴巴张开了又闭拢,闭拢又张开,反复重复着这个动作,就在我几乎失去了等他开口说话的耐心时,他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按着我的双肩问:“你真的愿意认我做大哥?”
唉,这家伙现在还在开这个玩笑,什么大哥小哥的,好像个孩子似的,为了求得他给我妥善的安排,我只得顺着他说:“我真的愿意,虽然我大了你许多岁,但是我是真心愿意做你小弟弟,只不过你千万不要丢下我不管,我现在无路可走。”
“好的,阿贵,既然如此,我就来开始安排一下我的行程。今后无论我怎么生活,无论我身在何处,你都要紧跟着我,我们同生死共患难。”
我猜不出他要搞什么鬼,不过看他说得慎重其事的,也就点了点头。
靖哥拿出一直飞镖,又用一条头巾把我的双眼蒙上,要我对着墙上的世界地图发镖。我笑了笑,边问他搞什么鬼边把手里的飞镖扔了出去。
“阿贵,过来看,你击中了什么地方?”
我摘下头巾,靠近地图,仔细一看,我的飞镖刚好牢牢地插在一行文字上——布格达坂峰。
靖哥指着这行文字,一字一句地对我说:“阿贵,这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什么?他要去登山?这不是荒唐么!我哪还有这心思去干这事,再说,他事先也没有跟我商量一下,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如果你不愿跟着我,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不阻拦你。”
我能去哪里啊,我离开了他,连酒店的大门都不敢出,我没有勇气去任何一个地方,我只要一出这个酒店,到了街上,就感觉到我四周都是恶意的眼睛,都是随时准备扑过来抓捕我的便衣。我在沉默了半天之后,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复:“你是大哥,随你到天涯海角,在所不辞。”我心想,只要不被抓回去,去哪里都无所谓。
靖哥显然非常高兴我的表现,兴奋地说:“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回来接你。”
就在他开门出去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以年长者的身份叮嘱了一句:“既然要登山,不要忘了把登山的工具都备齐。”
靖哥满脸疑惑地问:“谁说要登山?”
“刚才,那支飞镖不是落在了布格达坂峰上面了么?你不是说要去那里的么?”
“去布格达坂峰就一定是要登山么?你长点脑子好不好。”
大哥就是不一样,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我独自一人,呆在房间里,直到下午两点钟之后,靖哥才回到酒店,他结了账,带我上了一辆越野车。我们一路向城外开去,我的心咚咚直跳,快点啊,靖哥,我要逃离这个城市,我要飞到没有疯人院的地方。
七
直到夜色降临,我们才找了一家路边小店住宿。估计已经出了直隶府的地盘,我向店家一打听,果然如此,我站在旅店的门口,再也不担心有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我,再也不怕便衣扮着路人在路边徘徊。
旅店床位不够,我们只得挤在一张床上,好在是一张双人床,两人够用。我躺在床上,心情轻松地问靖哥:“你为什么要用飞镖决定目的地?你为什么带我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大哥听了这话,一脸严肃地对我说:“你发誓一辈子不说出我的秘密么?”
“我发誓,我们生死与共,永远保守对方的秘密。”
“我要去寻找莫科莎,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里,甚至我不知道他是人是鬼,是一个地名还是一栋建筑物。我只好用飞镖决定我出发的方向,这就是命运,如果命运安排我完成这项任务,我就一定能找到,如果命运和我开了玩笑,那就注定我今生无缘我的梦想。”
“你对他一无所知,怎么能下如此大的决心去寻找他么?你不觉得你太盲目了吗?再说,他对于你就这么重要吗?”
“阿贵,从今以后,你换个思维想问题,好不?你的问题真的太幼稚,我都无法回答你。按照你这么说,我们都必须做我们可以预知的事情?那你为啥还弄得破产,丢掉了万贯家财?还被送进了疯人院?在你心中,你觉得什么最重要?钱吗?那你为啥不回去继续经营你的家产?妻子儿女吗?那你为什么不回去和他们团聚?”
我无话可说,我从内心里佩服我的大哥,我虽然回答不出他的问题,但是我觉得他的话拨动了我心灵里最伤痛的那根弦。
靖哥看我陷入了沉思,问道:“阿贵,你在思考人生?”我听了这话,竟然有点不好意思。是啊,直到今天之前,我在任何时候都没有如此深入地去思考这个问题,就算是被关进了疯人院,我的内心也只有对仇敌的怨恨和对命运的哀叹,我从来没有跳出自我,来平静地思考生命现象。
“别胡思乱想了,说说你的故事,那天你说到哪里来了?摆茶摊卖大碗茶吗?”
我看靖哥对我的历史感兴趣,就接着上次的故事说了起来:
我摆了一年的茶摊,就放弃了这个当初令我惊喜万分的职业,我毕竟是堂堂的大学生毕业,是下海的国家公务员,怎么可能老死在深南大道的路旁呢?于是我走进了人潮拥挤的人才市场,寻找工作。最终我被一家房地产公司看中,这个时候,深圳的房产开发才刚刚起步,全国还没有商品房的概念。我被安排在销售部做销售助理,我是学古汉语的,财务我不懂,但是文字策划我比一般大学生更有水平,我写的广告文雅有品位,我布置的活动充满文化氛围。就连老外也蜂拥而至,来我们的公司买楼,他们觉得在这里买楼,买的才是中国的楼,而别的楼盘都全部贩卖欧美风格,港台概念。
一年之后,我被升为销售经理,由于深圳的楼盘供不应求,所以世面上开始炒楼花,我也利用职务之便,开始了贩买贩卖。有时候一天就有好几万块钱进账,刚开始的时候,我数着到手的钞票,心里都特别的紧张,我不知道我拥有了这么多钱,是不是一种犯罪,我更不知道,我拥有了这么多钱,可以去干什么事情。我疯狂购物,买那个时候商店里能够买得到的一切东西,当然,那个时候既没有艺术品市场,更没有什么古玩珠宝之类的收藏品,即使有,我的意识里也没有去买这些东西的念头。我总是认为,钱是用来买吃的穿的用的。
就这样,我度过了我职业生涯中最有幸福感的两年。两年之后,公司的一个副总由于跟老板闹翻了,干脆另起炉灶,离开公司成立了一家私营公司,当然还是挂靠在这家大型国有公司下面。
新公司还没有开张,我就被这位副总挖了过去,做了他的销售总裁,还得到了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一年之后,我又把我全部的积蓄注入公司,我的股份上升到百分之十五,我成了公司第三大股东。
我在深圳的商界越混越顺,各路大佬都成了我的好朋友,我为人忠诚,不使阴谋,说话算话。这些都成了我在商场如鱼得水的重要因素。一转眼我在这家公司做销售总裁已经四年,这四年,既是我财富进一步积累的四年,更是我能力和经验提升的四年。四年之后,由于我跟老板的经营理念渐行渐远,只得离开了公司,独自干了起来,我成立了一家房产公司,开始进入小规模的房产开发。虽然我终于做了老板,可是从这年开始,我就再也没有找到过我职业的幸福感,再也没有轻松愉快地生活过一天。我每天都在紧张中度过,我公司规模小,招不到急缺的人才,资金也经常出现周转困难,有时候想从银行弄点贷款,可是银行对小房产公司根本不感兴趣,可以说,我的老板生涯,从一开始就不是顺风顺水的。
还好,公司总算在深圳房产开发的狭缝里生存了下来,并且越来越壮大,特别是在我成为一家大银行老总的乘龙快婿之后,我更是如鱼得水了。我从此不再为钱的事情操心,不仅如此,我再也用不着精打细算过日子,我公司的员工也学会了我的风格,都把公司的东西当做自己的东西来用。
我太事业有成,太春风得意了,很快我就遭到了报应。第一次房产泡沫到来了,到处是烂尾工程,到处是公司倒闭,我的公司也不例外,由于我的老丈人违规给我的公司大量贷款,也因此走进了监狱。我将仅有的一点资产转移到了我妻子的名下,然后带着家人一走了之。
八
一年之后,市场坏境有了好转,我准备东山再起,但是我不想再呆在深圳这个让人悲伤的地方,于是我转道北上,到京津地区寻找机会。我通过老丈人的人际网,认识了一个副区长,然后开始了和他十几年的友好合作。这十几年中,他从副区长升到区长,又从区长升成区委书记,我也从一个在夹缝中求生存的小房地产商,变成了京津地区有头有面的人物,公司的规模一度进入民营地产五十强。
虽然和全国的房产巨头相比,我的公司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但是我也很满足了,我在南方的海边跌倒,却在北方的海边爬了起来,并且站得稳稳当当。我开始考虑把公司交给职业经理人,然后我就离开公司第一线,过着享受人生的生活。
我经常朝拜各大名刹,感谢佛祖让我顺风顺水,人生状况如云飘月。但天有不测风云,区委书记因为贪污铛锒入狱,我和他是一根绳子上的蚱蜢,谁也逃不脱法律的惩罚。还好,我公司的总经理替我承担了所有的罪行,因为主动配合检方,最终被判了八年。我又四处打点,努力把公司的外围环境保持住。我也因此结识了更多的朋友,特别是政界的。我满以为已经雨过天晴,就要艳阳高照了,殊不知大难正尾随而至。
新来的领导不知为什么原因,继续打压我,我的企业被查封,公司的股份被充公、拍卖。有关部门对我公司的随意处理,换来了我对他们强烈的抗议,我用一年的时间上访,申诉,又暗中委托各种关系想保住属于我的资产。但是,一切努力都没有用,我真的是喊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不知道自己得罪了哪路神仙,不知道是哪炷香没有烧到位。眼看我的公司被一点点蚕食,资产一点点缩水,好几家子公司都名存实亡。我开始做过激的反应,我到有关部门动粗,我到公共场所宣传,我开始饥不择食地逢人便叫屈。
我的毫无理性的行动终于换来了有关部门的重视,他们把我押到医院进行检查,然后对我的家人说我患了精神病。又私下找我妻子谈话,做我妻子的工作,让她的精神病丈夫偃旗息鼓。我妻子跟他们进行了艰苦卓绝的多轮谈判,比入世谈判更令人难以回首。
我妻子的战绩是,她保住了一点点资产,一个濒于破产的小公司,同时,她在同意送我入院治疗的诊断建议书上签了字。
——我说完了我的故事,看着靖哥一动不动地躺着,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经出神入定,用手推了推他,示意他我的故事已经结尾,曲终人散。
靖哥伸了伸懒腰,居然冒出一句话来:活该!
我不知是受到了打击,还是想掏他的话,接过他的语言说道:“你也说说你的故事,看你的故事是不是活该?”
“我没有故事。”他说,“我的故事就是寻找莫科莎。”
“你不是说你是名人么?你难道没有奋斗史,没有可歌可泣的人生经历?”
他说:“我在宪法下顿悟,然后成为法学家,我在佛祖的开悟下,成为流浪汉。”
我再也掏不出他的话了,就算他是这样吧,我估计他也没有像我这样的曲折经历,按照他透露给我的蛛丝马迹,我可以大致勾画出他的人生轨迹:读书,教书,做研究,当专家。
夜色已沉,小村旁的旅馆没有人来人往,除了偶尔有货车从旅店前面的公路驶过之外,别无行人。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关窗熄灯,我背对着靖哥,听他在几秒钟之后就鼾声起伏,我本来也快要入眠的身体,在他鼾声倔强的起伏之中,反其道而行之,越来越清醒。我干脆起身,轻手轻脚地来到阳台,望着远方的山川,静享乡村夜色。
这夜色,纯净而安详,虽然也有灯火稀松地点缀在大地之上,但绝对没有都市灯火的肆意贪婪。我遥望着远方人家的窗灯,又仰望着天空的星光,竟然产生了奇怪的错觉,不知是天上的星光坠落到了人间,还是人间的灯光倒映在天幕之上。远处苍穹若有若无,夜色笼罩了一切,也包容了一切,这夜色,真好。我现在就好像一个孩子,被夜色宠爱着,被夜色包裹着,也被夜色消融着。如果,我还能主宰我的人生,我将毫不犹豫地把我的余生捐献给这乡村的一山一水,我将止步于这没有喧闹和叫嚣的世界。
九
第二天,天色转阴,温度也陡然下降,我们先到附近的集镇上买了几件衣服,又给越野车加满了油,然后朝西南方向长驱直入。
靖哥对我说:“午饭之后,你来开车。”
“我们在哪里吃午饭?”我问。
“你把地图拿出来,看看三百公里处是个什么地方?”
我在地图上仔细搜寻起来,目光顺着线路往前方移动,落到了一个名叫吴新镇的地方。“老大,是个县城,吴新镇。”
天空忽然下起雨来,靖哥索性加快车速,雨好像跟车子较劲似的,也越下越猛,靖哥毫不减速,车子好像一头猛兽朝暴风雨的中心撞去,进入了一个无穷无尽的加速轨道上,那如注的暴风雨丝毫不肯给这头猛兽让步,试图用密不透风的雨幕把它隔在外面,而这头倔强的猛兽也毫不畏惧,鲁莽地穿行在层层雨幕中。
我说,老大,慢点。
老大瞪了我一眼,那神态告诉我,不用你瞎操心。我心里一下子后悔起来,不该惹老大不开心,弄不好他再来个猛加速,那不更让人提心吊胆么?
我干脆不看也不关心了,管他是快是慢。窗外大雨如注,一片朦胧,什么景物也看不到。我闭上眼睛,开始神游,开始享受旅途的轻松,昨天迫切远离京都的紧张心情,今天已经荡然无存,今天有的,全然是无忧无虑的轻松,要不是雨水遮住了风景,我会一览这无穷无尽的大自然风光。人一旦远离迫害,最先解救的总是心灵。我感觉到我的内心,开始了自由的呼吸,我再也不用时时刻刻憋着气,轻声地说话,轻声地走路。我想喊就喊,想哭就哭,再也不会有医生过来给我打针。哈哈哈,真他妈的爽!
“阿贵,你有病?”靖哥看我满脸得意,竟然发呆发到大笑,忍不住骂了我一句,又顺便吩咐我,“你看看地图,离吴新镇还有多远?”
我翻开地图看了看,告诉他说,大概还有五十公里。
不知不觉已经跑了两百多公里,我们离皇城更远了。我突然感觉到这暴风雨是上天送给我的洗礼,这雨水将洗尽我不堪回首的记忆,涤荡我孤独寂寞的灵魂,我希望在穿行完这片风雨之后,上天会还一个明净简单的吴永贵给我,让我忘记所有的往事,即使失去所有的钱财,我也毫无忧虑。
谢天谢地,赶到吴新镇的时候,雨也刚好停了,街面上虽然有积水,但是丝毫不影响越野车的肆意闯荡,我们在最繁华的街道停了下来,进了一家名叫鸿运酒店的餐馆。老板是个勤快人,一见我们走进店里来,赶忙端茶递烟,把我们往楼上的雅座引,还煞有其事地说:“看面相您二位是贵客,楼上请。”
靖哥坐在窗户边,望着窗外的街道,街道上人来人往,各色人等都说着似懂非懂的地方话。吴新镇是个典型的北方小县城,没有多少工业,也没有多少外地人,如果不是处在国道边上,估计连个过路的外地人也看不到。整个镇子也是沿国道伸展开的,三条主要的街道,左边的一条是国道,中间的一条是县城主街,右边的一条是新修的景观道,沿街的建筑也都是新的,外观和风格与另外两条街截然不同,很有和大都市接轨的味道。当地人把这条新街叫做开发区大街。
热腾腾的羊肉火锅端上来了,我迫不及待地夹起大片的羊肉,吃了起来,实在是饿了。早餐是在昨晚住宿的那个旅店吃的,那里本来没有啥早餐,店主给我们一人泡了一碗快餐面。这碗快餐面把我们管到中午,实在是为难它了,让它超额完成任务。一个小姑娘从楼下上来,问道:“二位要酒吗?”
“啥酒?”老大问。
“高原大曲。”
“好喝不?”我插了一句。
“上口包好。”
看样子小姑娘是店里的帮工,模样还很俊秀的,老大望着她目不转睛,我知道他渴了,想要女人解渴。在这点上,我和他没有两样,只不过我不像他这样控制不住自己。果然,老大对着小姑娘说道:“想喝酒没有人陪,你能陪么?你要是肯陪的,你喝一杯,我喝一瓶。”
“叔,你说的是真话不?”
老大眼睛睁得大大的,对她说:“小妹,我绝不说假话的。”
小姑娘转身就下了楼,一阵风似的,抱着一整箱白酒上来了。
靖哥这下把话说大了,我内心一阵高兴,看他怎么收场,这回莫不是撞上真正的酒圣了么!那女孩把一箱酒放在地上,我正惊讶她的臂力,却见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大大的口杯,对着我们说:“两位,虽然我是个小女子,但是为了不被人笑话,我还是用这个大杯子来喝。”说完她麻利地把两瓶酒打开,放在我和靖哥的面前,又给自己的杯子倒满了酒。我不知道靖哥到底能喝多少,但是这一箱六瓶我们肯定是喝不完的,就算是白开水我们也不可能喝完的。
靖哥对着我说:“阿贵,能喝么?说实话。”
“喝也能喝一点,不太能喝。”
“你这人真不爽快,到底能喝多少?一斤还是两斤?”靖哥对着我不耐烦地问。
是不是自己心虚,想要我替他多担当些?我也不是个酒坛子啊,虽说过去也是在场面上混的,可是也不是海量,连个河量也算不上。
我公平地掂量了一下自己,回答道:“最多不能超过半斤,超过绝对醉倒。”
阿贵把满满的一瓶酒倒到碗里,刚好留一半,递给我说:“是半斤不?归你了。”
小姑娘问靖哥道:“叔,不是说好我一杯你们一瓶么?”
靖哥回答:“小妹妹,这位叔叔不能喝,他也没有跟你打赌,是我和你打的赌,我们俩喝,好不?你放心,只要你能喝,我一陪到底。”
小姑娘听他说得有理,也不再计较我面前的酒多酒少,跟靖哥你一杯我一碗喝了起来。我也乐得轻松自在,一边喝酒一边吃菜。渐渐地,他们俩兴致越来越高,开始划拳,靖哥跟女人交往就是有一套,不管在哪里都能钻进女人的心中,都能让女人对他毫无戒心,甚至在短时间就能让女人满足他的愿望。
我边喝酒边听他们聊天,渐渐知道这个女孩子不是酒店的帮工,是酒厂的推销员,她专门负责这条街道上所有餐馆用酒。她说她今年十八岁,初中毕业就进酒厂打工,因为天生能喝酒,被酒厂销售经理看上,调到销售部推销酒。
一边说一边吃,我把饭吃完了,看他俩还没有结束的样子,只得先下楼去逛街。
十
这是县城的中心大街,但也只花了十几分钟就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点尾街,两旁都是一些小摊小店,没有啥逛的。我转身往回走,有心无心地四处张望,突然发现一家超市前面,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跪着,头上顶着个什么东西,旁边还站着两个高大的汉子。超市门口瞬时聚集了很多人,我也跟着挤了过去,原来,小孩的头上戴着一张硬纸片做的帽子,上面写着“小偷”两个字,旁边的两个汉子很显然是超市的保安。
我的血压突然升高,心跳突然加速,怎么能这样做呢?这不是对小孩子的侮辱么?就算他是小偷,也应该交送给派出所,让警察来处理这件事情啊!我不能忍受这种在光天化日之下虐待小孩子的事情,可是我虽然愤怒得忍无可忍,却不敢大声地喊出来,更不敢去跟那两个保安论道理,我自从进了疯人院,就渐渐失去了这种勇气,我怕做任何出风头的事情,我甚至怕很多人在同一时间注视我。
而现在,我更没有这个胆量,我刚刚脱离了危险地带,不知道追捕我的人马到了哪里,不知道我还能亡命天涯多久。我慢慢想着,涌动的血液开始缓和起来,砰砰直跳的心也跟着冷静下来。周围有几个小孩子在人缝里疯闹,几个上了年龄的老人在叹息,甚至在低声指责那两个保安,除此之外,更多的人是在看了稀奇之后,转身就走了,没有留下来继续观赏的意思,好像有国家大事等着他们去处理。一个年轻的母亲,生拉硬扯地把自己的孩子往外拽,边拉边说:“有啥看头?”被拉的孩子问母亲:“为啥要让他跪在这里?”母亲不耐烦地回答:“少管闲事,你不偷不抢就行了。”
人多了又少,少了又多,一发一发的,来来去去的,那跪着的小孩渐渐地没有了期盼的眼神,倒是两个保安时不时地呵斥他:“跪好,老实点。”
我低着头离开了,一边离开一边骂自己不是人,我骂完之后,又开始安慰自己,不要因为被骂了,就怀恨在心,对另一个自己不满了。
回到鸿运酒店,却不见了靖哥,我问老板,他去哪里了?老板神秘地笑了笑,告诉我靖哥跟那个卖酒的女孩走了。
那我怎么办呢?还好,越野车还在店前放着,我顿时安心下来。干脆休息一会再说,我本想到车里去休息,可是没钥匙,只得在餐馆的桌子上趴着休息。老板看我这个囧样,推开另一扇门对我说,到里面沙发上去睡会吧。
我进了这间房,这是一个装潢很精致的包间,有餐桌,有自动麻将桌,有宽宽大大的沙发,仿古的茶几。估计这包间是特设的,消费的话是要加价的。
我迷迷糊糊地似睡非睡,大脑里根本没有清净的时刻,不仅酒精在麻醉着我的神经,那个跪着的小孩也在我的脑里海晃来晃去,他跪在我的面前,向我哭泣,向我求救,可是我却对他无动于衷,还把那双拉着我衣裤的手狠狠拽开……
一觉醒来,已经下午三点多了,靖哥还是没有回来,怎么办呢?我身无分文,也没有车钥匙,还好,老板并没有嫌弃我,他知道我们开着越野车,不是讨米要饭的那一类。我也装得若无其事,好像个有钱人,到餐馆柜台前要了一包烟,说:“走的时候一起结账。”
老板娘一边给我递烟,一边笑着回应道:“没事没事。”我一边抽烟一边和老板娘聊了起来,他们两口子经营这家餐馆已经有七八年了,房子是自己的,老公是厨师出身,餐馆不大,只有两个帮工,平时客人多的时候,那个卖酒的女娃也帮忙跑一下堂。
老板娘问我们去哪里?干什么的?我说我们是地质学院的老师,搞地质考查的。老板娘马上兴奋起来:“考查地质的啊,是不是我们这里发现了啥?是不是有啥宝的?”
我也顺着调侃了她一句:“是有一点,不过储藏量不大。”
“大不大没有关系,关键要看埋得是深是浅,太深了没办法挖。”老板娘以她自己的方式理解着地下宝藏。
“大妹子,你帮我估计一下,他们快回来没?”我等得有点不耐烦了,这个郭靖,和我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跟女孩子跑了。我望着老板娘,求救般地希望她给我估计一下。
“没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走的时候是我男人送的,我在厨房里忙。这个女娃子是个疯姑娘,只顾好玩的,十八岁不到,就谈了两三个男朋友。”
“你咋这么了解她呢,大妹子?”
“是他的一个表侄女。”老板娘指着厨房里的老公说道。
我有一茬没一茬地和老板娘聊天,渐渐地吃晚饭的时间又快到了,看老板娘也忙碌起来,我只得起身来到街面上,瞎逛起来,刚才是往前面逛了一趟的,现在我向后边方向逛去。
走了不到一里路的样子,竟然发现了一个街心公园,虽然看起来不大,但是也很精致的,我怀着一丝兴奋走了进去,里面的路都是用鹅暖石铺就的,树木都是上了年头的老树,不过,显得并不是很茂盛,因为枝条被砍伐得太过。空气很好,虽然是黄土高原上的一个小镇,但是因为一场大雨,把整个天空都洗得澄静透明,街道上也一尘不染了。公园里面,走几步就是石凳石桌的,还不时冒出一座仿古的亭子来,我一边走一边享受着公园的闲适,前面转弯处堆砌了一座假山,山上植了好几株盆景似的树木,几个小孩子在假山脚下玩弹子。这情景,极容易让人产生幻觉,是不是到了矮人国?
十一
我花了半个小时,就把整个公园逛完了,时间不早了,于是转身回去。
一进餐馆,老板马上迎着我说:“您去哪里了?那位等您不及,已经走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郭靖独自走了?扔下我走了?我急得差一点哭了起来。老板马上笑着说:“他还会回来的,他给您安排好了住处,就在对面宏源旅社,吃的话就在我们餐馆,您吃什么尽管说,朵儿打了招呼的。”
“朵儿?”
老板看我充满疑惑,马上补充说:“朵儿就是卖酒的女娃。”
“哦。”我明白了,他们俩还在一起,这个该死的郭靖,色鬼郭靖,勾引不到十八岁的朵儿,如果你真的把人家欺负了,我就是冒着生死的危险,也不会再跟你混日子了。
老板给我递来一支烟,客气地跟我商量:“客人有点多,反正您今晚不走,我们晚点吃饭行不?”
“可以,随您安排吧!”我说完,指着对面的旅社说,“干脆我去宏源旅社看看,把东西拿到房间去。”
“也好,那旅社的老板是我本家大侄子,有啥事直接跟他说。”老板告诉我。
我谢了老板,径直进了对面的宏源旅社,一个红润的少妇坐在柜台里面,笑着问我:“是吴老板么?你朋友给你开了房,给,这是房间的钥匙。”
我和红润的少妇简单地打了招呼,就上了三楼房间,里面陈设虽然有点旧,但是还比较干净,床上铺的不是大宾馆里的那种白惨惨的床单,而是家户里用的床单,给人一种居家的感觉。
因为已经休息了半天,全然没有旅途的劳累,但我无事可做,还是躺在床上,像个木头人一般,不动不听不看不思想,好像进了无我的状态。突然我像被谁敲击了一下,猛地惊醒了,我到了哪里?离家人有多远了?这个地方是我祖祖辈辈都不曾来过的地方,我来这里干什么?今晚还要住了下来,明天,我会离开这个地方吗?离开后又将去哪里呢?真的去布格达坂峰吗?去哪个荒无人烟的地方干啥呢?
我心里从毫无情绪到情绪爆发,仅仅用了一秒钟的时间,我无比揪心地想念起我的家人,比我在疯人院里还要想念,还要超百倍地渴望见到家人。为什么我在那里面没有这么强烈的欲望呢,没有这么渴望见到家人呢?
我的两个孩子,一个已经和他叔叔一起在为公司打拼,一个孩子还在上大学,我多么想去公话亭给他们打电话啊,可是我不敢,我怕一打过去就暴露了自己的行踪,我的孩子可能已经知道了我逃离疯人院的消息,可能时时刻刻都在打听我的消息,甚至那些便衣也肯定在我家附近转悠。
我的孩子,我不能和你们见面,我很想你们,请你们不要为我担心,我现在很好,我在享受着旅途的风光,还有一个天才般的老大护着我,我一点也不用颠簸劳累。
鸿运酒店的伙计喊我去吃饭,我马马虎虎地吃了几口就过来了,因为想起了孩子,想起了家人,我变得闷闷不乐。我躺在床上继续思念我至亲至爱的家人,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他们的身边,甚至想主动回到疯人院,这样的话,至少过一段时间,我会见到我的家人一次,跟他们聊一次天,甚至还在院里一起吃一顿饭。
我大脑渐渐模糊,毫不阻拦地让我的思念沉沦,让我的后悔蔓延,我不知道如何了却这无边无际的伤感情绪。
突然,有人敲门了,我正准备去开门,门开了,原来根本没有关。是旅社的老板,刚才坐在柜台里面的红润少妇,她这次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吃惊不少——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化了浓浓的妆。不仅打扮让我吃惊,她说的话更让我措手不及,她问:“大哥,要小姐么?”
我立刻结结巴巴地拒绝她,她只是微微一笑:“别不好意思,我给您唤个俊美的。”一句话说完,就关门走了。
天啦!我不是不想要,我是没有钱,我身无分文,所以我才这么结结巴巴。不管怎么样,待会儿我不开门,就万事大吉了。
我关好门,脱衣服洗澡睡觉,昨天在那个路边小店,没有洗淋浴,今天好好冲个澡。幸亏靖哥把我的包留了下来,要不然我连衣服口杯毛巾之类的用品都没有,我边洗澡边想,靖哥其实是个心很细的人,别看他说话东扯一句西扯一句,大大咧咧地,其实他内心充满着温润的情怀,怪不得他这么懂女人,这么逗女人喜欢,那个朵儿,不到一顿饭的时间,就被他迷住了。靖哥啊靖哥,把你的本事分一点给我好不?我一辈子做你的马仔。
洗了澡,上了床,我目瞪着天花板。
十二
让人害怕的敲门声终于想起来了,我绝对不能开,因为我身无分文,这种事最不能少钱的,多少命案就是因为嫖资的问题发生的。更何况我以前出现在娱乐场所,都是大老板身份,根本不会心疼钱,如果我手中只有可怜的一点钱,我都替自己寒碜,都觉得没有资格玩这行。
“大哥,是我。”
原来是女老板,我起身去开了门。她走进房间,对我说了一句抱歉的话:“大哥,几个俊俏的妞不在,今晚你就抱着枕头睡吧。”说完她好像挑逗地补了一句:“睡得着不?”
“睡得着,睡得着。”我一分钱也没有,睡不着能干什么!
“万一睡不着,我可以陪你唠会嗑。”女老板露出邪邪的眼神,笑着跟我说,好像暗示着什么。这个老娘,是个啥角色?居然推销起自己来了!难道他一边开店一边卖淫?
老板好像看出了我的心事,她走近我,双手搭在我的肩上,特别真诚地对我说:“我不是干那行的,但是今天我看上你了,大哥,你要么?”
那红润的脸,弄得我心里慌慌的,我不怕红润,我只怕没有钱出丑。
我说:“本来,这种事我是不会拒绝的,可是我手头没有钱。”
老板越发靠近我,气喘吁吁地问:“大哥,你要么?”
我终于忍不住了,也抱住了她,她不由分说就把我压倒在床上,蹲坐在我的身上,迫不及待地帮我脱裤子,又迫不及待地拿出套子给我套上,然后将还没有完全硬好的玩意,饥不择食地送了进去。
我感觉她好像没有穿内裤,好个骚娘们!
好功夫,几下就把我弄泄了。她从我身上翻了下来,脱光了上衣,要我紧紧抱着她,抚摸她,和她说话,告诉她我是干什么的,要去哪里?我还是按照老一套,说给她听。
我们聊了好半天,她不仅没有睡意,还抚弄起我的东西来,她还要我进入她。我激情澎拜,紧紧抱着她、吻她,用尽全身的力量冲撞她。第二次结束的时候,她突然哭了起来,她说她想到了她的老公,觉得对不起他。我忙开导她,说如果觉得对不起老公,今后就不再跟别的男人来往了。
她哭得更伤心了,居然说:“我不能眼睁睁看他死去。”
我听她这话,感觉非常蹊跷,忙问:“他怎么啦?”
原来这个旅社是他们两口子租房子开的,一年前,她丈夫得了绝症,为了给丈夫看病,她只得兼职做了这个见不得人的勾当。有时候,有钱的嫖客听了她的遭遇,都主动专门来找她,每次都多给她钱。
女人说完,抱着我伤心地说道:“我知道你是大老板,不过我不会要你很多钱的,你凭着心给一点就行了,如果我不是家运不幸,就是免费天天陪你、夜夜哄你,我也愿意。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你不仅有才有能力,更有成功男人的魅力。”
是吗?我有成功男人的魅力?是的,我不否认,我是做过成功男人,我是有过魅力,当我没有遭遇命运上的不幸时,当我还执掌着庞大的地产公司时,我魅力四射,求着见我的女人都排成队等着。
我不忍心想下去,都是不幸的人,可是我不能当这个女人的面把我的真实情况告诉她。我机智地对她说,明天结房费的时候,我多给你一点,你不要过于伤心,再大的坎坷也会过去的。
我手中没有现钱,只得这么敷衍她。
女人看我没有掏钱的意思,大胆地问了一句:“大哥,你真的没有钱?那你怎么跟我结账?”
“钱在我朋友手里,明天结房费时一并给你。”
“那你打算给小妹捐助多少?”
“你平常收人家多少呢?”
“不瞒你说,别人都蛮同情我的,给我的要远远超过市场价,最少都是五百,有时还有上千元的。”
“好吧,明天你多收我一千元。”虽然我明知道这有点敲诈的成分,但是看在她悲惨的命运上,看在我没有现钱的尴尬上,我还是大方地地答应了她。反正,用的都是靖哥的钱,不用我掏自己的钱,不过我也无钱可掏。
女人很满足地走了。
半夜时分,我被一阵吵闹声惊醒,走廊里人来人往的,我开门一看,一个男人被另两个男人打趴在地上,旁边还蹲着一个哭泣的女人,半裸着身子,是那位女老板!打人的男人骂道:“你敢强奸我老婆,你吃了豹子胆了,说,陪我多少损失?”
我一阵寒颤,浑身发抖,赶紧关了房门。
今夜无眠,我。
十三
在宏源旅社整整呆了两天两夜,我才结束了滞留。
第二天,我满以为靖哥会回来接我离开,没想到整整一天过去了,也没见他的人影,那个叫朵儿的推销员,也没有回来。
旅社的老板几次催促我,要我结了房钱,我陪笑说:“不着急,我还要住一晚。”
她马上恼怒着脸色说:“我不是说这个房费,你快把那笔费给我结了,不然我跟我老公没法交代。”
她老公强健着呢,这个娘们,昨晚编故事骗我的同情心,我一想到这,气就不打一处来,我略带不满地问道:“小妹,你老公好得很呢。”
她看我一眼,没有回我话,半响抬起头,对我说道:“我老公性格很暴躁,经常对不干脆的房客大打出手。”
我听了很不是滋味,小声地对她保证道:“钱都在我朋友那里,我朋友一定会回来接我的,这是对面餐馆老板跟我说的,他是你大叔,你难道还不信?我走的时候,绝不会少你一分钱,你放心,就我们开的那车子,都值好几十万,你们这里都没有见过这车子。”
老板语气缓和道:“谁不相信你们有钱,关键这钱不是房费,欠着觉得不习惯,也不保险。”
哎,如果我手里有个值钱的物品,我会主动抵押给她,让她好放心。我确实不想欠着这笔钱,这也不是我的风格,谁叫你主动跑到我的房间,主动跟我亲热呢?我知道你肯定是看上我这个有钱人了,在你们这个小地方,我的出现,即使再落魄,也是有钱人的象征。
不管怎样,只要不挨她老公的揍就行,我整天陪着小心,吃饭时也叫上她,说是请她的客。他老公听说我请她老婆的客,也毫不犹豫以家属的身份参加了,他一上桌子,就吆喝着伙计拿来一瓶泸州老窖。反正不用我出钱,随你怎么吃,等靖哥回来再结账。鸿运酒店的老板也大方得很,他说:“尽管吃,朵儿这个月的白酒销售款,我还没有跟她结账。”
原来,他有抵头。这个小地方,除了自然风景还算单纯,人人都不简单。
那男的吃完后,又捞了一瓶泸州老窖,夹在胳肢窝里走了。我也干脆要了两包上好的烟,递给餐馆老板一包,老板微微地说了一声谢谢,就收下了。
回到宏源旅社,这回他们两口子都放心了,男的直接了当地跟我说,没有钱不要紧,朵儿一个月的销售款在我叔手里,多着呢,你晚上要啥尽管说。
我说:“我不要啥。”
男的问:“你今晚不要啥?”
我答:“没有啥要的。”
男的问:“是不是你要不了那个啥?”
我说:“我怕啥。”
男的转过头问女的:“真的没啥?”
女的回答:“有啥没啥的。”
男的回过头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不管啥的,你该干啥就大胆地干啥,朵儿还有一个月的销售款在我叔那呢,多着呢,该干啥就干啥,就算我求你了,好不,干干啥,好不?”
我无奈地扪心自问,干点啥?干点啥吗?
晚上,女老板如约而至,她兴奋地说,今晚她要陪我一整夜,不进其他人的房间了,她老公也去麻将馆打麻将了,并且在临走时跟她说,要她陪我一整天,按照平时两倍的价格收取服务费。
我害怕地问道:“万一你老公提前把钱输完了,回来要你陪,该不会敲我的房门吧。”
“你就放一万个心吧,他连那玩意儿都没有,小时候被狗咬了的,他看见女人跟他亲热就心烦,更别说对女人有兴趣了,我和他从结婚就没有同过床。”
真的不假,我们一夜无事,相拥而眠。
直到第二天下午,靖哥和朵儿才回来,我一见到靖哥就开始诉苦:“你把我扔在这里,一个子儿也不留下,让我好生担心。”
“那边是鸿运酒店,管吃的,这边是宏源旅店,管睡觉的,你还要钱干什么?万一要买点东西,不会找酒店老板拿点吗?我走的时候手里也没有了现钱。”靖哥跟我说完话,就把一叠钱给旅社的老板递过去,旅社老板数了数,抽出多余的给他,我连忙替他接了。女老板看我急着接钱的样子,好像对我有一种鄙视的神情,同时对靖哥明显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我们来到这边酒店,草草地吃了一顿饭,结了账,就上路了。
这回我开车,只见朵儿和靖哥坐在后座,卿卿我我的,我问靖哥:“朵儿在哪里下?”
朵儿答道:“不下。”
十四
朵儿除了跟靖哥卿卿我我之外,并不跟他撒娇什么的,相反,一路上,朵儿明显是扮演了秘书的角色,时时处处服侍靖哥。就连吃饭睡觉都是朵儿忙前忙后跑腿,我说:“让我来吧,朵。”
朵回答道:“你负责开车,我负责服侍靖哥。”
晚上,朵儿也和靖哥同房。
朵儿不仅被靖哥牢牢地吸吸引住,还抛下推销员的工作,跟着我们去毫无目的的乱跑。靖哥的能耐真的是无穷大,我不知道一个男人是怎么用两天的时间收服一个女人的,但我知道一个女人用了两天的时间就选择了一种人生。
在一路闲聊的时候,我慢慢地试探朵儿:“看上靖哥了?”
“他是个傻子,”十八岁的朵儿竟然这么说我的大哥,我正要发怒,却听见她嘀咕道,“我愿跟着一个傻子闯天涯。”
朵儿是不是欠抽?我无法确定。
我们三人一路风尘仆仆,很快就进入了青海,虽然天气越来越冷,但是道路却越来越好走了,感谢人民政府在遥远的西部修了这么好的公路。
靖哥说,争取走到达哈尔,去那里整休。
车子跟我们一样,带着对高原的好奇,带着离开都市之后的自由与欢快,一路狂奔,过海东,过西宁,过美丽的青海湖,越走越远。我们跟在断断续续的朝圣者后面,不,我们超越一个一个朝圣者。我们坐在越野车上观看他们,好像看一组组慢镜头,不知道他们站在宁静的大地上,是不是把我们看成一组快镜头?
突然,车子熄火了,靖哥听了车子熄火时的声音,大骂:“操,完了。”
我听他绝望的骂声,问道:“怎么办?”
“徒步吧,要不我们等好人路过时捎上我们。”靖哥说。
靖哥第一次跟我说不确定的话,是不是他开始照顾我的情绪了,还是在这荒无人烟的高原,他也一筹莫展?徒步的决定,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那等于把我们抛给茫茫的荒漠,等于把我们丢给闪着绿光的野狼。
“我们还是等吧,总会有车子经过的。”我商量靖哥。
“我和朵儿徒步往前走,你把车子修好后跟上来。”
“好吧,万一找不到你们呢?”
“谁也不准离开达哈尔,直到会合。”
“好。”我是无论如何也不肯离开这个凶猛的家伙的,这个在高原上可以带我们横冲直撞的家伙。我想,其实靖哥肯定也不想把他的车子丢弃,毕竟几十万元的家伙。等他们这对情侣去浪漫吧,去徒步吧,我只是个马仔而已,我应该守住我的本分,把车子修好后,再去追赶他们。
“给,”靖哥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这里面装着我们全部的粮食,你修车子需要。”
“还有多少米,老大?”我笑着问道,“你们不要了,全给我?”
“在这个地方,我没有打算再花钱了。”大哥突然微微一笑,做了一个道别的手势,然后走了。那姿态人,让我想起了《大话西游》中的孙悟空,扛着个金箍棒,打了一个响指,就往西天走去了。
朵儿走在后面,靖哥根本不看她一眼,只顾自己在前面走。
“朵儿,”我大声喊道,“把靖哥盯紧点,别把他弄丢了。”
朵儿转过身来,灿烂一笑,挥了挥手。我忍不住又大声地问了他一句:“朵,你真的愿意跟他一起去流浪?”
“我——愿——意——”朵儿拖着长长的声音,那声音,清脆娇美,我好喜欢,不知老大在前面有如何感受?如果他不喜欢朵儿的声音,我就加倍地喜欢,如果他也喜欢,我就只喜欢我的份子。
在这个远离一切人烟的地方,只能等后面来的司机帮忙了。可是接连路过的几位司机都表示无能为力,因为我们的越野车是进口车,没有哪位司机能维修。直到天色完全黑了下来,也没有寻到修车的机会。我呆坐在车里,不知不觉睡着了,大约半夜时分,我被三支枪抵住。我是在下车撒尿时被劫持的,我下车后,先掏出的不是尿具,是一个玩具电话,我拿着它装腔作势地喊:“喂喂,来没有?快到了啊!”我以此来赶走内心的恐惧,警告无比的黑暗夜空,我的兄弟正往这边赶,你别想吓住我。
我被硬家伙抵着,首先的反映是浑身发抖,站不稳也站不直,一把短枪指着我说:“老实点,站好。”
我结结巴巴地说:“好,我站、站好。”
等我努力站好之后,短枪对我不屑一顾地骂道:“妈那个巴子,看你这点出息,裤子都尿湿了。”
我这才知道我的下身已经失去控制,继续结结巴巴地说:“哥,大哥,我是老实人,别把我谋害了。”
“不用谋害,我们会明明白白地把你干掉,临走前有没有什么交代的?”短枪说完把子弹推上膛。我毫无预兆地被他吓昏了过去,倒在了路边。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我头疼得要命,硬撑着站了起来,走出帐篷,这是一片空旷的高山草甸,斜斜的缓缓的原野,一直向视力不及的地方伸去。
我的车子被这三个劫匪修好了,是他们开着车子把我带到这里来的。
十五
正当我凝思呆立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帐篷的另一边传了过来:“醒啦!”
“你们昨天为什么吓唬我?”
“对不起,”说话的是昨天的短枪,看样子他是三人团的头头,“昨天,我们以为你是对付我们的,所以我们先下手了。”
“那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干啥?”
“不带你来这里,让你昏死在路上?你一整夜胡言乱语的。”
我一听他这句话,就知道他绝对是个好人,高原缺氧的空气,以及寒冷的夜晚,足以把我冻死在路上。直到现在,我的头还疼得要命,一整夜都迷迷糊糊地似梦似幻,除了吓得丢了魂,估计与我患上了高原综合症也有关,我这被关了两年的身子,早就弱不禁风了。
短枪喊我进帐篷,拿出大块的肉,在炉火上烤。我开始跟他大胆地聊天,渐渐知道了他们的身份——盗猎者。
正吃着烤肉,进来了两个女人,都三十岁左右的样子,敦实得很,短枪问:“山头和大马呢?”
话音刚落,两个男人的身影就映进了帐篷,我们一共六个人围着炉火,开始吃早餐。短枪给我递过一个酒杯,我推了推,说不会喝。
短枪笑着说,喝吧,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另两个男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一个忍不住地说了一句:“大哥,你胆子实在太小了。”
我不服气地回了一句:“如果不是看在枪的面子上,我不会昏倒的。”
短枪替我说了一句公道话:“谁被那东西抵着不变成孬种?你们两个谁敢发狠?”
两个于是不得不点头称是。
这五个人都跟我一样,是从遥远的地方来的,他们都是老乡,两个女人是他们租来的,专门给他们做饭吃。我敢肯定,这两个女的,不只是做饭吃那么简单,肯定还有更多的工作。
吃完早餐,我准备和他们道别,并感谢他们把我的车子修好。短枪抛出一句话来:“感谢就不必了,把修理费和生活费付了。”
我愣了一下,马上陪笑说:“那是当然。”可是我没有现金,只有一张卡,只得第二次陪笑道:“大哥,我没有现金,我去附近集镇上取钱给你们,好不?”
短枪喊道:“走,我们都走。”
五个人都上了我的越野车。叫山头的男人问短枪:“小飞,我们的破吉普呢?”
“回来再说吧,我们跟这位哥去镇上。”短枪小飞转过身来对我说,“这位哥,我们为了修你的越野,把我们吉普上的发动机都拆了,你一共给我们五千块钱费用。如果你觉得贵了,那我们就把你这车子上的配件给拆下来,还原到我们车上去。”
我能说什么,虽然这明显说的是瞎话,这个时候他们就是敲诈我一万元,我也不能说多,只是不知道这张卡上,还有多少钱。
那个叫大马的男人在前面开车,上车前他就对我说:“哥,给我玩会好不?我还没有玩这么贵的车子。”我在确定他有八年驾龄之后,放心地把钥匙交给他,我才不想干这个活呢。
我们朝最近的小镇驶去,最近的小镇离我们有一百多公里。
我想,给他们钱之后,我就去找靖哥和朵儿,然后一起去高原的帐篷吃牛肉,喝马奶,看藏族的女孩子跳美丽的舞蹈。靖哥,你们该不会伸出翅膀飞到老远去吧,你们应该还在附近的高原公路上慢慢散步吧。
我的想法总是跟我的实际情况不一致,这种状况从我公司被封查之时,就已经昭然若揭了。我只得在每次失望之后,骂我之前的想法太无耻,太荒诞,为什么不把自己的未来想得悲惨些,为什么老是想摆脱不幸这种玩意,我甚至义正言辞地对自己说过:“让你不幸就算不错了,至少你还活着。”
在一个转弯处,我们的越野车翻到了山谷里,当场就死了三个,还好,由于我系着安全带,只是伤了手臂,没有大碍。一个星期之后,我从医院提前出院,是趁着医生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医院的。我之所以要逃出来,是因为我向有关当局提供的情况都是假的,他们一再要求我提供准确的家庭及身份信息。我说,我头昏,想不起来了。
我一个人走在伸向达哈尔的路上,身无分文,换洗的衣服和银行卡全都不见了,可是我一定要赶到达哈尔,老大和朵儿肯定已经在那里等我了。
十六
这不是一条国道,是高原上很不起眼的乡路,我慌不择路地踏上了它,我只知道,从这条路也可以到达达哈尔。我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地,不敢跟懂我话的人说话,跟不懂我话的说话,说了也白说。我连个行囊也没有,独自走在高原上,成了高原独特的风景。我不像个外地的游客,没有一点驴友的特征,更不像个本地人,没有本地人的宁静与安详。
前面终于出现人了,那人跟我同向而行,走一步跪拜一次,我紧跟几步,走近一看,是个藏族老阿妈。不知是受了什么感染,我放慢了自己的脚步,边走边欣赏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年龄其实不是很大,最多五十几岁的样子,大不了我几岁,可是她的装扮,还有这高原严酷气候对她外貌的剥蚀,让她比我想象中的年龄更大。
老阿妈几乎没有特别地留意我,缓缓地按照她的节奏往前进,渐渐地,我把她丢在了遥远的后面,我要马上赶到达哈尔,去找靖哥和朵儿,他们一定在那里等我好几天了,如果我不去找他们,他们会不会一直等下去呢?应该会的,靖哥说,谁也不准离开达哈尔,那就是铁定的,我相信他。不过,如果他们是靠步行到达的,估计也才刚到达哈尔,如果我运气好,能碰上顺路车,应该不会让他们等太久。
我一边走,一边往回望,盼望能搭乘一辆顺路车,千里平坦上,除了那个瘦小的老阿妈外,空无一人,天空蓝得让人不忍肆意注视下去,大地旷远得超出人的心界,似乎有一种隐隐的不安和忧思漫了过来,直盖住人的全身,我不由得紧了紧身子,辽阔的大地,似乎因我的一抖动,也晃了一下,大地是不是察觉出了我的无助?抑或也刚好跟我一样,被无边无际的沉寂弄得有点发慌?
我沉浸在无边无际的呆想中,老阿妈不知不觉来到了我的跟前,她正对着我,一步一跪拜,那双手合揖的虔诚,也正对着我的目光,我不由得一震,如犯罪一般逃离,迅速地往旁边跨了几步,不敢再直面她。这一次,老阿妈特意地望了我一眼,她微微一笑,又平静地转移了目光,直向她心中的圣地望去。那微微的一笑,让我突然感到一阵温暖,那是对卑渺生命的无比和善的呵护。她的目光,静谧而安详,却又包含了一种巨大的力量,一种能赶走高原孤独的力量,那力量,可以融入无极蓝天,和大地合一。
不知是被她虔诚的举动感染,还是被自己的心思所牵动,我的眼眶竟然变得润润的,这空旷的高原,就算是没有人来人往,也是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更何况,还有一种超越自然的力量,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的心早已随着她淡定的举动,合掌、跪拜、匍匐,与大地合一,与布达拉宫合一。
我随着老阿妈的节奏,伴着她一起往前走去。我的伤疼也不容许我快马加鞭,不过,自从我加入了她的队伍,我竟然走得轻松起来,没有丝毫的劳累。不知过了多久,天空的蓝色开始暗淡下来时,老阿妈停了下来,坐在地上,她从包裹里拿出了糌粑,开始吃了起来。她看了看我,给我也递了一块,真的是谢天谢地,我已经有大半天颗粒未进了。我接过她馈赠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将身子弯了下来,直到再也弯不下去,我双手合一,然后虔诚地捧起她递过来的糌粑。她看我如此举动,也还了我一个鞠躬作揖的礼。
我忍不住大声地说:“谢谢你,谢谢你的糌粑。”
不知是不懂我的语言,还是没有听见我说话,她根本就没有任何反应。我又趁她弯腰低头的时候,大声地说了一声谢谢,她仍然没有反应,原来她真的是个哑巴,怪不得她目光如此震撼人心,如此明亮。
远方传来了汽车的鸣叫声,是长长的车队,我终于有救了。
车队来到身边,我正要招手,前面的车子主动停了下来,司机打开车门,对我喊道:“上车吗?”
我对老阿妈再次九十度鞠躬,我把这一辈子欠别人的恭敬,全部虔诚地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她用手势和我说话,那意思我明白,是祝福我一路平安的。
司机问我:“为什么落队了?”
我奇怪地反问:“你怎么断定我是个落伍者?”
“要不,你就是个领头者,你后面的人落队了。”司机说出了第二种结果,他好像了解青藏公路上所有的步行者。
我仍然没有回答他的话,我说:“感谢那位老阿妈。”
“你不感谢我?”司机和我开玩笑。
我对他笑了笑,似乎是想把老阿妈的那种微笑转赠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