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的味道(生活 / 人性)
深夜,赤腳的她在無人小巷裡獨站。風雨飄搖,寒氣刺骨。長馬尾被雨水濕透,重得歪塌下來。透薄的睡衣,仿如將溶未溶的雪花片,持續不斷地將體溫消散至空氣中。青春的臉容,失去傲人的粉嫩,只剩死人慘白。
「快回家去。」穿戴整齊的陌生男子撐傘來到她身邊,溫婉勸說:「不要讓母親擔心。」
「你識我老母?」她瞇眼望向對方。卷長睫毛輕輕卸去清澄而沉重的水珠,勉強保住模糊的視線。
「不認識。」男子強擠親切笑容,心裡為現今年青人的不像樣而納罕。「我只是路過的。」
「那就滾蛋吧!」芳齡十五的她,流利說出一口狠話。那股狠勁與滑稽的紅鼻頭相映成趣。
男子沒有離開,逕自站在她身邊,為她撐傘。他沒有發現,這自然而然的舉動,是從書本上學來的仁慈,更是足以救贖平凡靈魂的優越感。
「你在打甚麼鬼主意?」她警覺地退後幾步,回到雨針中。嬌弱的軀體沒有因男子的善行而得到絲毫溫暖,反被嚇得抖顫。
「我想看看你能捱多久。」男子冷眼打量這瘦骨嶙峋的小妮子,打消借她大衣的念頭。年輕人,該要為自己的無禮行為吃點苦頭。
「哈!本小姐就是最能吃苦的一個!」她狂妄大笑,笑男子目光淺窄,小覷了她。
「是嗎?」男子爽朗地乾笑起來。「考你。世上甚麼食物最苦?」
「老母煮的飯最苦。」想起那種苦,她的傲氣頓時軟弱下來:「最能吃苦的人都快要受不了。」
「在這年代,每個人的飯都是最苦的。」男子察覺不了她的笑容有異樣,直接說教罷:「大家沒嚐過對方手中那碗飯,所以只知自己的飯最苦。」
她不發一言,垂頭細味男子的話。
「我是時候要走。」男子瞥看腕上的勞力士,想起愛妻已為他備好的飯菜。「你好好反思一下。」邁步離開。
「你認為世上甚麼食物最甜?」她衝口而出。
「家裡的飯最甜。」男子由衷而隨意地回答,沒有多看她一眼。
高床軟枕,一覺醒來,男子幾近忘了昨晚的偶遇。
豐盛的早餐前,翻開報章,迅即被嘩眾取寵的奪目標題吸引著。
「薄命少女.毒飯灌胃.狠母被捕」
詳細內文,陳腔濫調,不看也罷。
男子反倒花了數分鐘去端詳死者生前照片。有點兒像昨晚的少女。但他著實不肯定相中人是否那偶遇的身影。
想不起少女的臉容細節。很模糊,就像一坨糞便。徹底融和在一起,沒能數清內含多少粒白飯肉末菜碎。
不要緊。
哪管是鮑參翅肚,或是清菜白飯,最後都會成為糞便,歸於塵土當中。
男子緩緩放下報紙,忘了糞便一樣的臉容,忘了佔據是日頭版頁面的命案。
將一匙鮑魚雞粥送入口裡。
美味可口,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