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野还是在城市
休假的时候,常常会特意选择到山里面安静地待着,走走附近的村落或者在山里徒步,看见花草和树木、河流和山谷、飞鸟和昆虫,偶尔碰到人。通常过不了一天,内心就会起了诗意,冒出一些与大自然静物对话的句子。或许泰戈尔诗句的自然纯真恰恰是他纯净内心对周围环境的自然流露。我的某些情绪句子自然无法与泰戈尔相提并论,只是意识到这种心境的力量,让我不觉间无比羡慕泰戈尔丰富、柔软而又智慧的心灵,对美好的本质有如此敏感的感受力。因为,我的这种稍微诗情的心境总会在回到城市的家里就渐渐消散或者变得微弱。
记得有一次坐在山顶高原上,看着绿草平原上享受阳光和美食的羊群,我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商业大发展以来,农业式微,人们大都在熙熙攘攘的商业逻辑里孜孜以求,这是一种相对远离大自然的生活方式。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远离美好的这片平原草地、这座高山森林、这条河流和峡谷?我们以为自己在追求真正的发展中,渐渐远离了能让人类自身获得安抚的大自然,不自觉地让数据、效率和欲望裹挟。我们大部分人生活在城市的高楼里,渐渐地这成为唯一的选择,因为工作多在城市,因为在很多地方生活在乡野是一种奢侈。我在那一刻突然相信,农业重新成为很多人的选择将会是不可避免的回归,人们终会意识到亲近自然的工作一直都在那里等着他们。这种回归是一种经历过商业充分发展阶段后的人们理性的选择。会吗?
我并不是要诗化农业工作,那当然是比很多办公室工作更辛苦的行业,就目前的情况来说,还面临种种困境。我所感叹的是农业的位置不应该仅仅是今天这样,淹没在工商业的光环之下。又或许这仅仅暗含了我的心境,越来越不愿意跟着工商业的车轮,滚动运转。但是因着生计,似乎我又还没有办法撤离。
回忆起来,从学生时代到工作的前十年,我仍能感知自己就像是上足马力的机器,努力不停歇、前进,是一股内心憋着的劲,又或者说是一种动力。我常认为这是父母亲“上进,改变命运”的教育所带来的后续效应,持续到我离开他们独立生活足够久了,这种效应就在渐渐失效。但是现在我又怀疑,或许也有年龄的因素,青年时期的“挥斥方遒”渐渐在散去。更复杂的是,我从“上紧发条”的社会搬迁到关注生活工作平衡的社会,多年以后,已经不知道为什么要上紧发条了。于是又开始时不时的感觉不对,内心深处被教育出来的“努力”似乎在跟我说,你现在太懒了。尽管我知道我并不懒,工作来了的时候,可以十多个小时忙得不亦乐乎,但是还是会偶尔有这种疑虑涌出来,有一种对放任自己享受生活的情怯。还有一种对脱离了朝九晚五主流规范的不确定,当然,这主要还是因为自己的自由职业还没有足够稳定的收入来对抗“朝九晚五”收入稳定这一优势。也许有一天可以吧?
我也观察周围人的生活,发现人们有很智慧的选择。他们把工作当成谋生工具,每天7小时。下班后以及周末才是自己真正生活的开始,尽情的实践自己的喜爱,淋漓尽致。工作午间的休息也会运动或者跟合得来的同事享受美食。也有不少人确实是从很年轻时候便探索出了自己的喜好,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乐此不疲。如此而言,恰恰是我自己常常把生活过成了“工作和下班后日常”?是吗?
山野和城市,努力和抽离,懒惰与享受,朝九晚五与自我规划,我与我自己,在追问,也在前行。
前段时间回了趟国内,不知道是我周围的人如此,还是总体上的状态。我发现家人朋友比三、四年前更忙了,公司里政治正确的加班,正在将父母从孩子身边拉开,将年迈的老人推入繁重的家务和教育孙辈中。这不是简单的躺平还是内卷这两个二元极端状态可以解释的或者可以解决的,恰恰在这两者之间有着无限的可能性被抹去了。抹去这些可能性的是很多人拼命维护的社会制度和体系。这个社会不激励人们去追问为什么和要怎么解决,它只鼓励人们赞扬它,爱它。人终究是复杂的,也是简单的,总能适应生活,接受繁重、艰辛,不能也无力过问对与不对。我是带着无助的无能为力中离开,又用了一个星期从这种无助中慢慢走出来,接受也是遗忘所看到的生活状态。
是的,当我在追问山野还是城市时,我还是生活在奢侈中,我意识到了,也怀着感恩。这种跨国、跨文化、跨社会的经历,总能时时提醒着自己,现在的生活并不是理所当然,而是来之不易,是多少年这个社会不同利益团体之间抗争、协调、冲突、和解、思考、前进、后退...的成果。它必然继续着这些争吵和妥协,也继续前进和后退。只是这些利益之争被放在了正当的政治派别中相互激荡,而不是在控制和被控制中、在忠诚和背叛中。
我必然继续追问山野还是城市。而家人朋友必然继续追问躺平还是内卷。我们在各自的大环境里随波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