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小說》回到伊甸Back to Eden-序(1)

我們所有探索的終點

必定是抵達我們發自的起點。

而且體驗才要開始。

－T.S.艾略特

　　「第七日」一直都是馬戲團的大日子。

　　因為「第七日」是人們從工作中解放的日子，每個人可以自由地規畫各式各樣的活動，休息、玩耍，或是與家人、朋友、情人共享親密時光，這個日子－如果按照西元時代的說法－就是所謂的「星期天」。

　　成群的大人、小孩會從那些門出來，聚集到這座紅、藍、白條紋相間的巨大帳篷裡，看舞者身穿光彩奪目的絢麗的服裝，伴隨著各時代經典樂曲、各色各樣的光束，舞出如今早已被人遺忘的四季；或者活潑逗趣的小丑誤闖神秘叢林的萬獸嘉年華，與世上僅存的稀有動物嬉鬧、追逐；又或者魔術師將兩隻白鴿變成一對白衣雙子，飛翔於垂掛的彩帶之間。

這個地方總是有辦法逗你開心。

　　但此時，這個正發出巨大笑聲的帳篷外面，馬戲團裡某個安靜的角落，有位小女孩將整張臉埋在膝蓋裡，暗暗哭泣，一個金髮藍眼的娃娃靠在女孩旁邊。有顆小石子被踢了一下，低空飛過，劃出一個平坦的弧度，落在女孩附近，隨著滾動的力道，石子輕輕撞了一下女孩的黃色小花鞋，吸引了她的注意，女孩稍微抬起頭，水汪汪的眼睛瞄到一雙淺棕色的皮靴。

　　「怎麼了？」那雙皮靴的主人問，聲音透出一種優雅的吸引力。

　　她沒有回答。

　　女孩不覺得有任何人會真的在意這件事情，而她認為應該在意這件事情的人事實上卻一點也不在意。

　　皮靴的主人見眼前這團小肉球沒有動靜，嘴角勾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戴著白色禮帽的男子蹲下來，輕輕拾起了女孩身旁的娃娃。

　　「抱歉打擾你，但是能不能請你告訴我這位美麗小姐的芳名呢？」

　　他是對著娃娃說。

　　原本靜靜坐著的娃娃突然抬起頭，天藍色的珠子眼睛看著同樣金髮藍眼的男子。

　　「莉莉(Lily)。」

　　「莉莉嗎？果然跟百合一樣優雅。」男子瞄了偷偷抬起頭的莉莉一眼，隨即收回視線，彷彿仍專心在跟手上的娃娃說話。他托起娃娃的小手，輕輕吻了一下，雙眼笑盈盈地望著娃娃。

　　「那麼這位美麗的小姐呢？」

　　娃娃掩著小嘴，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她是凱茜七號(Cayce7)。」

　　這個問題反而是一旁的莉莉代為回答了。

　　看見自己放出的魚鉤順利掉上了大魚，男子把視線轉到莉莉身上，手上則小心翼翼地將凱茜七號放回地面。凱茜七號跳下男子的手掌，稍微理了理身上那件天藍色的洋裝，然後走回莉莉身邊。

　　「很高興能認識你們。」

　　男子向莉莉伸出手，雙眼依然噙著笑意，莉莉有點疑惑的把手交出去，卻見男子也在她手背上輕輕啄了一下，莉莉害羞地抿起嘴，雙頰浮現一抹緋紅。

　　「現在可以告訴我是什麼惹你哭了嗎？莉莉小姐。」

　　聽見男子的話，莉莉張開口，卻又立刻閉上，皺起眉頭。

　　望著莉莉臉上的陰晴變化，男子覺得很有趣，還掛著鼻涕的小臉一下忿忿不平、一下眼眶泛淚，表情變了七、八回，卻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男子從胸前的口袋拿出一條手帕遞給莉莉，整齊地摺疊成四方形，莉莉疑惑地接過手帕，好像不太知道要拿它怎麼辦，直到男子用食指點了點人中，小女孩才明白過來，趕快低下頭，用手帕蓋住紅通通的小鼻子。

　　整理好儀容，莉莉的心情也清爽不少，她吸吸鼻子，露出了自他們碰面以來第一個笑容。

　　「謝謝。」

　　「不客氣。」

　　莉莉看著手帕。

　　「這個…」她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這不能怪她，畢竟那裡面連灰塵都沒有，根本不用擔心會把任何東西弄髒，更別說清洗什麼了。

　　男子伸出手，從莉莉手中接過那條手帕。

　　「這叫作『手帕』，以前人們會放在身上，用水洗過之後還可以用喔！」

　　把手帕收進胸前的口袋之後，他一言不發地望著莉莉，仍帶著一貫的笑臉。莉莉垂下頭，扯著自己的衣角，她知道男子在等她的回答。

　　其實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若他真的想知道，莉莉也願意告訴他，但讓莉莉猶豫的原因也正是如此；起先，莉莉只是單純不想說話，隨著他一次一次的詢問，莉莉開始害怕自己會讓他失望，說出一個不值得如此期待原因。

　　「那個…其實不是什麼嚴重的事情。」

莉莉希望能用模擬兩可的話帶過，男子卻只「嗯哼」了一聲，又繼續看著她。

　　「呃…那個…因為我寫出我的第一個程式，又剛好過生日，所以爸爸、媽媽答應今天要陪我出來玩。」莉莉越講越覺得心虛，現在她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方才要哭得如此驚天動地。「結果…嗯…就像你看到的，他們叫凱茜七號帶我過來。」

　　說完，莉莉偷瞄了男子一眼，男子依然笑著，平靜的表情讓莉莉不確定是自己說的小聲，沒讓他聽清楚，還是哭的原因太過簡單，所以讓他傻掉了。

　　「所以…今天是你生日？」

　　沒料到男子會問這個，莉莉一時說不出話，兩隻眼睛盯著男子眨巴眨巴，小嘴像魚一樣開闔幾次，才勉強擠出一個字。

　　「…對」

　　「這怎麼會不嚴重呢？」男子突然站起來，嚇了莉莉一跳「雖然最重要的爸爸、媽媽沒辦法陪你，但是讓我們試試看吧？你覺得呢？」

　　最後一句話，男子抬起頭，雙手插腰，望著莉莉身後那頂帳篷上。莉莉轉身，在帳篷上，一個背著光的身影蹲坐在那裡，放鬆的姿勢會讓人以為他是在堅固的屋簷上，而非柔軟的帳篷布。聽見男子的話，那個身影一笑－莉莉會知道他笑是因為光線照在他結白的牙上，微微一閃，讓莉莉連想到《艾莉絲夢遊仙境》中的赤夏貓。

　　「Nice！」伴隨著莉莉聽過最爽朗的笑聲，那個身影一躍而下，落在莉莉面前，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充滿笑意地看著她「讓我們試試看吧？我們絕對會給你一個最難忘的生日！」

　　「你還真敢講」一位女士出現在男子後方，眼神中閃爍著屬於智慧的驕傲「『最』我不敢保證，但絕對有名列前茅的實力。」

　　女士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一張卡片，遞給莉莉，她眼中的驕傲並不會給人被輕視的感覺。

「我剛好有一句話很適合你。」

　　莉莉接過卡片，再次望著那雙淺棕色皮靴的主人，笑容仍然掛在他臉上，他像個紳士，微微側身，指著身後，就是正響著孩童笑聲的地方，右臂做出邀請的動作。

　　「歡迎光臨，莉莉小姐。生日快樂！」

　　莉莉看向身旁的娃娃，娃娃笑著，牽住了她的手。

　　「放心，還有我在喔！」

　　莉莉點點頭，抱著娃娃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