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作為一種時代病——《孤獨世紀》讀書筆記
書名《孤獨世紀》挺吸引我,誠然,在2020年新冠疫情以來,隔離與封鎖已成為了家常便飯,確實是日「孤獨」了。然而,這本書的作者告訴我們,孤獨的趨勢並非只是疫情而導致,而是早有前因先兆。作者認為這要追溯到自1980年代興起新自由主義,其所推崇的急功近利、競進爭先、小政府模式,逐漸使個人利益淩駕社群之上,蔚成風潮,傳播至全世界。雖能取一時之效,但結果是貧富懸殊加大,加上人情淡漠、利己爭逐,加速了社會分化,埋下了人與人間相互隔絶的、孤獨疏遠的禍因。新冠疫情,只是其中的催化劑而已。
追溯了前因,作者繼而探討「孤獨」對人的影響。例如直接造成包括免疫力降低、患癌機會增加、心臟病、中風、失智症等風險上升。反之,社群、互助的生活則有利健康,印證了諺語「施比受更有福」;作者更洞見到孤獨與政治的關係,引用鄂蘭《極權主義的起源》中的觀點,認為孤獨是極權主義的温床,指出由於人們感到被排擠、其利益及意見不受重視,長期與社群隔絶亦導致越來越難應付差異、容納異己、信任他人,從而使煽動者乘虛而入,造就近幾年右翼民粹政治興起。
孤獨具體又是如何形成的?書中從城市的結構特質去講孤獨如何滋生瀰漫。急速的生活節奏、高負荷的工作文化,擠壓了人們的社交餘暇;人口急速流動、高昂的生活成本、無根的生活模式,打斷了人們與社群連結的機會;為了防範流浪者,城市推出了令人只能坐不能躺的椅子等「有敵意的建築」,這一切都加深了人與人之間的隔閡;包括手機、平板電腦等智能設備、社交媒體的興起,本是為了促進人們的連結,但卻可能拉走人們大部份的注意力,無暇與別人面對面交流,更會助長攀比文化、集體欺淩行為,使社交淪為片面的表演場,偏離了初衷;遠端辦公、零工經濟,減少了與同事應有的溝通社交,自由工作者的待遇更比僱員尤為低落。隨着科技不斷發展,各種應用於職場的監控、評價技術越趨精密,對僱員造成更大的壓搾和剝削,甚至是歧視,人工智慧越出色,人類越「無能」,將有更多工作被機器所替代,失業率越趨上升,人們的價值越低落,無助感和孤獨感油然而生。
孤獨在如今已經如此無所不在,又應作何應對?作者認為,孤獨並不是單一力量形成,而是有個生態系統,需要系統性地進行經濟、政治和社會的改變,並認知自覺個人責任的所在。根本認知上要扭轉新自由主義逐利、個人至上的觀點,重拾關懷與同情的價值,「讓資本主義與關懷和同情重新連結」;政府要投入更多資源到福利、社會安全、教育及醫療上,減緩機器取代人力的進程。例如英國的「社會處方箋」計畫,派遣與全科醫師診所合作的「連結工作者」,去支援各類有心理疾病、疏離或孤獨問題人群;建設更多圖書館、俱樂部或社區中心,聘任各類藝術、文化工作者;訓練長幼的照護工作者;制訂更全面的幸福指數指標衡量福祉;完善議會、社會諮詢的機制,使各類人群的聲音都能被傾聽;實施物業空置稅,控制租金,使社區企業能夠生存下來;營造更多公共空間;推出更多社會服務的計畫,使居民能夠參與其中,加強社區的凝聚力等等。
閱畢此書,作者舉出了世界各地很多有趣的事例和做法,亦能針對孤獨這一主題而有所深化:並不只是物理上的個人的疏隔,也是人們感到自身被排除在外、無足輕重、與社群缺乏連結,並逐漸變得淡漠、分化、敏感、敵意等的趨勢和過程。當中舉出的一個生物實驗事例尤其具有啟發性:孤立得愈久的老鼠,對新來的老鼠就愈有侵略性。事實上,自疫情以來,社會上就有多宗因為不忿被勸要戴口罩或出示健康碼而攻擊便利店員或保安的「防疫襲擊」事件,因為孤立日久,可能亦使人們變得暴躁易怒,哪怕只是很合理的防疫要求,也認為是刁難,因而出現攻擊行為,這是精神脆弱的徵狀。再遠一點來說,無差別襲擊、孤狼式襲擊(近日的新華學校縱火事件有可能是孤狼式襲擊,不能輕視)的案例,亦多出自失意者、孤立者、邊緣者,這也是不難理解的,正因為不認為自身是社群上的一員,因此才會將自己與其對立及敵視報復;再宏觀一些來看,近年香港的社會運動,往往又伴隨各類抑鬱、躁鬱的情緒病態,這也是社群乃至社會很多人自認被邊緣化、孤立、忽視的一個反映。這個時代,抑鬱、躁鬱是表徵,內因是社會的貧富分化加劇、社群碎片化、個體孤立化,確實是「孤獨世紀」。
對於澳門而言,我認為書中一些營建社群的方針頗值得借鑑。新城區正大興土木,有需要預先規劃,營造適合社會企業生存的土壤,讓有才能的創業者有施展空間;都市更新、與私人企業合作興建房屋時,也可考慮制訂條件,例如限定要建設某類社區空間、社會設施等。而且,由於目前博彩業整改,失業率上升,有可能會產生一批社經意義上的新孤立者,如何妥善安置過渡,不致有太多的悲劇發生,這都是需要社會上下合力應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