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書day3語言 : 密語

nishi，或者nisiko，她的弟妹都是這樣叫她的，她日文名字的暱稱。

日文向來是她和她的家人間的通關密語。舉凡小孩不宜、丈夫不該聽的心底話，都是以她們熟悉的日文行之。

一聽到日文，小時我就知道大人又說些不欲我知的事。話語裡隱含著這個家庭想掩蓋的真實與情緒。父親不開心時會說她是「日本人撤台後沒帶走的那個」。

但孩子就是這樣學語言的啊。聽多了，也就能撿拾起一些單字，musmei，女兒，是說我；ogasan，談她們的母親。siawasei，幸福。

這些那些。在小孩的學習模式裡，不會分辨這是母語或是外國話，大人用的語言，就是學習的來源。單字，終會串成詞，終會猜出密語的輪廓。

「我的日文比中文好。」她總是這麼說，有一絲絲掩藏不住的欣喜。她的老同事想尋找當年日本愛慕的女同學，找她寫情書。這是多大的肯定！

幾年前，因為一項研究獎助金，我邀她一起到東京住了一個月，也充當我的專屬翻譯。「在大久保站呢！」她會跟朋友分享日本生活的照片；日本人總是驚訝地誇她：「您的日文真是太典雅了！」

Nishi跟我解釋，她學的日文是正統的東京口音，而且近年日文裡愈來愈多的外來語，她絕不讓自己落伍，訂了許多日文書，跟上外來語對日文的滲透與演化。

她的書櫃都是日文書，不嫌煩地向紀伊國屋書店訂購她要的雜誌及書籍，沈甸甸寄到家來。在那個還沒有信用卡及網購的年代，她總是到郵局匯款。

在她留下的書桌抽屜裡，我找到一疊買書的匯款單；我的抽屜裡也有她要我幫忙訂購日文書的手寫信函。她稱我「芳兒」，署名「老媽」。

在她記憶漸慚喪失的時日，跟她說上幾句日文會讓她低垂的眼睛又有了亮光。但是啊，老媽，我會的、我記得的，就只有我們最常說的「oyasminasai（晚安）」了。請原諒我。gomennasa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