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is is THE life!

當夜幕低垂，

晚飯已經吃過，

一天將要完結，

鳥兒早已歸家，

你最想怎麼度過這睡前的時光？

為了配合學校的安排，

拼命地趕功課？

或害怕被比下去，

不斷督促孩子溫習？

我知道我可以要求他讀一篇中文課文，

好向仁慈的中文老師交代；

或者迫使他練習一下那個被編配而他其實一點興趣也沒有的樂器，

好讓和藹的音樂老師不至於太失望；

又或者督促他去上網為某個project蒐集資料，

以免又再因為欠交報告而拉低了該科目的分數和等級。

然而，

當我這樣做時，

我總是感到非常不安，

因為一種明顯的虛假在過程中流動、漫溢，

好像完成了什麼重要的正經事，

但其實只是膚淺地安撫了父母內心的恐懼——

恐懼自己的孩子（在體制的標準中）一事無成——

卻是以放棄「觸碰生命核心的真誠」為代價。

這代價也太大了吧？

我覺得。

我記得孩子五年級時，

每當睡房的燈光熄滅，

他躺在床上，

伸展身體，

拉上棉被，

他就會以讚嘆的語氣說：

「Ah~ This is THE life!」

後來，

我會在他躺下說出「Ah」的那一刻，

搶著說：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然後，

我們會異口同聲說出：

「This is THE life!」

根據劍橋辭典的解釋，

這句話是當一個人非常滿意和享受他當時身處的景況時的讚嘆。

為什麼我們（這個社會）總覺得自己和孩子（而且尤其是小孩子）

不配享有這樣的滿足感？

或至少我們會覺得應該是辛苦工作之後才「配」擁有一點點這樣的美好？

然而，

滿足感才是觸碰生命核心的力量。

昨晚睡前，

他跟我分享他讀《射雕英雄傳》時的一些感想，

他說覺得這小說寫得非常好，

以郭靖的角度寫的部分有很多武打場面，

非常刺激，

而以黃蓉角度所寫的，

就交代了故事裏面那深層的關係、智謀，

這樣他就比較容易明白故事的來龍去脈，

又因為郭靖與黃蓉的性格那麼南轅北轍，

讓故事顯得很豐富。

這是非常真誠的讀後感！

因為沒有人要他讀那本書，

更沒有人要他交一份閱讀報告，

是他自己真的有感而發。

這是非常真誠的presentation！

因為不是為了成績表，

也沒有要讓誰感到滿意，

是想要盡力好好表達，

讓聽的人能夠了解，

從而分享他的發現和喜悅。

這樣的閱讀，

這樣的聊天，

沒有什麼文件、報告、作品、成績可以展示，

沒有什麼認可的成績單、證書、獎勵可以向人「證明」自己的能力，

這真的「有用」嗎？

他説的時候臉上充滿光彩，

我那一刻在心裏提醒自己要記住這個情境，

當我離開他的房間時，

我回想，

並且問自己：

這是值得珍惜的嗎？

如果有些事情窒礙了這種滿足感和光彩，

我會有勇氣不單去質疑，

而是去除掉嗎？

我相信這情境在向我展示那無價的珍寶嗎？

「上帝國就好像有人遇見了藏在地裏的寶貝時，歡歡喜喜地去變賣一切所有的，把這地買了下來。」（參《馬太福音》十三：44）

（寫於2021年4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