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譯好譯｜翻譯奇人嚴復：「信達雅」之父也有不「信達雅」之時？

說起嚴復，大家可能只會想起翻譯課堂常說的「信、達、雅」，也有可能想起《天演論》之中「物競天擇，適者生存」乃是由他所翻譯。不過，嚴復對翻譯的見解和貢獻遠遠不止於此。

事實上，「天演」一詞，本身就很能體現嚴復的翻譯觀。我們之前說過五四時期外來詞語的翻譯，「天演」正正就是西方概念「evolution」的翻譯。不過為何不是我們今天常用的「進化」，而是「天演」呢？對於嚴復來說，兩者其實有微妙的分別。原著題為「Evolution and Ethics」，「天演」除指自然的變化過程，也與中國文化中「天良」、「天理」的概念相關，巧妙融合「進化」和「倫理」兩個概念。

從上述例子可以得知，嚴復對文字的執著並非一般的深。他尤其反對洋務派「中體西用」的觀點，認為不可能「牛體馬用」，所以抗拒如當時的知識份子一樣直接採用日本傳來的外來語。例如日本人將「rights」譯作「權利」，在他看來是「以霸譯王」，因為「權」本身在中文有負面的意思（例如「權宜」、「權謀」）。同時，因為他對佛學有研究，所以翻譯時往往溯古尋源，援引經典，比如將「butter」譯成「胹」，「deduction」譯成「外籀」，以致梁啟超也曾批評他的文「殆難索解」。不過他心目中的讀者的確不是一般民眾，而是中國有教養的知識階級。當然，也因為這樣的定位，所以嚴譯能夠傳世的短語甚少，不少已經被日本翻譯取代。

有趣的是，嚴復雖然貴為著名翻譯理論 tagline「信達雅」的提倡者，他自己的翻譯卻毀譽參半。就以《天演論》為例，嚴復説的「進化」是文明進步、社會教化，與達爾文所指自然界的優勝劣敗有所差別，反而比較對應從達爾文原始學說演化而成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最重要的是，《Evolution and Ethics》的原作者赫胥黎其實並不支持社會達爾文主義。因此，嚴復可以說是企圖偷湯換藥，只為藉譯作向國人推廣民族自強的重要性。

再看看譯文，就更能看見他的私心：

However much men may differ in quality of their intellects, the intensity of their passions, and the delicacy of their sensation, it cannot be said that one is fitted by his organization to be an agricultural laborer and nothing else, and another to be a landowner and nothing else.

（人之）受形雖有大小強弱之不同，其賦性雖有愚智巧拙之相絕，然天固未嘗限之以定分，使劃然為其一而不得企其餘，曰此可為士，必不可以為農；曰此終為小人，必不足以為君子也。

如果遮蓋原文，這段文字簡直不會令人聯想到是譯文。不但句子流暢優雅，連用詞都暗暗滲入佛教（「定分」）和儒家（「士」、「農」、「君子」）元素。這固然是domestication的一種，也是吸引中國讀者閱讀西方書籍的手段，但有沒有「做多咗」，就真的見仁見智了。

只能說，嚴復不會是第一位譯者騎劫原著宣傳自家主張，也不會是最後一個。從描述性翻譯研究（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的角度來看，譯者的每個翻譯選擇，都受到時代背景等種種原因影響，難言對或錯。放諸今天，我們或許也可以多留意身邊翻譯背後所想要傳達的價值主張，也學學嚴復好的地方（笑），不要對翻譯照單全收，多動腦筋，多讀書，才能明辨是非，避免被文字牽著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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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克武《近代中國的翻譯語：嚴復的角色》

默泉《以一人之力，譯出一代思潮：嚴復》

陳瑋芬《西學啟蒙： 由中村敬宇和嚴復的翻譯事業觀其會通東西的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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