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

在能记事起，我就发现，但凡父母把那角落里堆满杂物的八仙桌清理出来，必定有事。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不是如此。但在我们上海郊区，作为上海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基本上每家都会有这样一件大家具。我记得我妈年轻时曾抱怨过，说爷爷给我爸的八仙桌居然没配长凳。之后的凳子还是我爸妈自己攒钱另叫木工打的。

曾经有一次和几个要好的同事一起去一个家住金桥的同事家。她家那个地方很多年前就拆迁搬进了公寓楼。我们一进门就发现，不算大的客厅里摆着一张完全不符合她家装修风格的八仙桌。我们七嘴八舌，说为啥还用这老古董，颜色样式在这个家显得那么的不和谐，该扔了才是。同事面露难色，说当年她从老房子要拆迁时，就想着要把它和其他一些东西一起扔了。不成想，她公公坚决不让扔，态度强硬，说是其他什么都可以扔唯有这个大家伙不能扔。同事的老公是老大，下面还有个弟弟，当年老父亲在他们各自结婚时给哥俩各打造了一张八仙桌。我们吃饭时就挤在了那张桌上。桌子很重，桌面接缝平整光滑，这么些年用下来没什么划痕，维护的也很好。八仙桌一边靠墙，桌子的一侧与入户大门的边框平齐，对面的那侧勉强给出一条过道进厨房。同事说：“三口之家哪需要这大桌。这桌子呀，看来要等她公公百年了以后才能扔。”现在的人，大都蜗居在小小的单元房里，所有的东西开始追求迷你省空间，八仙桌的大气，真的格格不入。

说来奇怪，不管贫富，当时的人与人交际少不了这张桌子，谁家办个红白事，邻里之间就都会默契的抬出自家的八仙桌，真的是不用过多言语。去帮忙的爷叔，都会架起桌子上肩，穿梭在事主家和邻居家。小时侯，我们也会去湊热闹，学着大人样搬桌。但有些桌子，真的太重，钻进桌底，用劲全力，也顶不了几米，看人挑担不吃力的我们就只能搬搬长板登。说来真是搬桌凳见贫富，好人家的桌凳，用料好，重而平整，穷人家的桌，料轻，桌面粗糙。如果是喜事，帮忙的爷叔会把那些漆着红漆，漆面打磨光亮的八仙桌挑出来，用来摆新娘桌。但也有那种不识相的帮事人，将别人家好好的桌面熨出一个脸盆印。事情办完了，帮忙爷叔又一家一家的还桌凳，所以桌凳的背面都会写有主人名。办喜事的主家还会奉上一些作为感谢的点心糖果。现在，有事了，都不再动用各家的桌凳了，人们都会租借一些商用的场所办事，也就再也看不到当年那样，多张八仙桌在路上移动的壮观了。

虽然说，八仙桌的用途现在不像从前，但每年爷爷的祭日，我爸还是会抬出那张爷爷的八仙桌进行祭拜。过程我和我弟也从没参与过，他只负责买菜烧饭，也不会去墓地。我妈也是只在我爷爷奶奶当时的房子里摆桌。我有时侯问我妈，他们以后要没了，我们也不会这些祭祀的规矩怎么办？我妈回答是绝了，你不用摆八仙桌，点支香，然后直接烧点锡箔，最后往河边一倒，边倒就边说你胆小，烧给我们的自己拿就行了。我是相信世界上有鬼神的人，保持着敬畏之心。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我爸的八仙桌，现在是直接放在餐厅，相对我那同事的小家，上海农村的自建房算得上大别墅了，客厅是三面有大窗，一面有两门。桌子就靠着有两门的那面墙，正对的那扇东窗下摆满了花盆，那是我让我妈搬去种的盆栽，她养得很好，整个东墙全是绿植，看着很养眼。我爸以前用小桌，八仙桌就存放在另一间房，每次有人来，搬来搬去的嫌麻烦，就索性直接放客厅，把小桌撤走了。平日里，我爸如果有时间，就会喝上一小杯。我弟为了控制他的酒量，全部买的小瓶装酒，并要求一天无论白酒黄酒只能喝上一小瓶。他常会用个小玻璃杯喝，喝完也不洗，直接就倒扣在桌上。一周四天，靠墙的那边有时侯小杂物也能堆得乱七八糟。每次我弟回来就开始清理。桌上的，冰箱上的，冰箱里的，有时侯，他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扔的。我妈后来心疼，每周五白天晚饭前必定收拾一番，该扔扔该藏藏，斗智斗勇。

八仙桌，四四方方，人少时两面靠墙不占地方桌面够大，两人用也可以坐得相对宽敞，一面靠墙时，三人围坐也是不失自在，不靠墙时，四人八人围坐可以把酒言欢，真是人多够热闹。而要是人再多些，在上面加个圆桌桌面。我爸就备了一个，往上一放，扩容不少。但夹菜不太方便，虽然有时侯各盛两盘菜，但依旧照顾不到每一个人，他曾想买个转盘。后来，还是直接用两张八仙桌对拼成了一张长桌。我爸是喜欢热闹的，也很好客的。年轻时照顾着弟弟妹妹，年老时，依旧是那个照顾弟弟妹妹的大哥，默默的付出，就像父亲一样。现在，他的儿子很孝敬，基本没特别事的话，风雨无阻的回家做饭做菜。每周会来清理冰箱里的食物食材。他怪我说给父母买的双开门的大冰箱是给他制造麻烦。现在父母把现有的两台冰箱都堆满了，他扔都扔不完。我说，你就做坏人吧，该扔扔。 我知道他一直不买大冰箱就是为了父母少存放东西，很多东西一旦进了冰箱就如同进了无底洞，无底洞的那头就是垃圾桶。

这次回去，我看八仙桌也很干净，我爸喝酒的玻璃杯也没再倒扣在桌上，没有杂物。冰箱里虽然也是堆满东西，但很整齐。我知道，我弟一直在努力。每次都是烧菜一身汗，一桌的菜不是因为我现在难得回来才做，而是他一直如此。他尽他所能，给父母一个幸福的晚年。所以前后的邻居们都会羡慕，就算他们都是生着两个女儿，却不及我爸这个儿子，因为每到周末我爸的八仙桌永远不靠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