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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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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花园唯一值得称道的是,从客厅的落地窗可以完整地看到窗外沿着马路伸出的大桥,直抵遥远的南方。桥下会有条我不知道名字的河横穿,你可以看到稀疏的车辆从大桥上飞驰。城市的南边并无太多开发,若驾车一直开下去,大概率会抵达无人知晓的地带,那里可能破败,也可能有湖,在我小时候,我们不曾谈论这里,这属于城市最隐晦的边界,近似天外世界一般的地域,这里的人我也未曾接触,这里的一切,包括空气和土地,统一被称为「村里」,「村」这个字的背后有一种城里人自以为是的俯瞰与奚落。因此,这扇窗户外所能见的颇具象征意义的外景在这块干燥的土地上更显得弥足珍贵。


而现在这一切都没有了。


窗外目之可及的大片视野,都被一个名字为「xx生态城」的楼盘遮天蔽日般覆盖,它们就从脚下这片宽广的土地拔地而起,正前方的这栋住宅也未必能抢夺沐浴阳光的资格和拥有纵览整座大桥的好运,因为在它后面还有一排排的楼盘多米诺一般排列,假模假式地制造错落,好让这个小区的居民不管花钱多少,贫富差距大小与否,都能感受「生态之美」。


可惜楼距很小,能看出开发商绞尽脑汁地榨干寸土寸金。楼盘并未彻底完工,每天都可以看到有工人在正门与小区中穿行忙碌,进进出出。傍晚有拾荒者从运出的废料中挑拣,正门的这块空地与旁边正马路相连 ,不出意外会在楼盘彻底完工后打通,现在俯瞰下去,零星地停驻不知道从哪里开来的车辆,这些景象在雪后朦胧脏污的空气中尤为废土。


所幸的是,服务业有了改善。或许是我期望极低,因此也得到不少惊喜。下雪当晚,我在路边等网约车,迟迟无人接单。网约车都是这样,若是无事,都巴不得蜂拥而至,急需出行时却都不见踪影。过往出租车亮着「空车」,看着 行人招手也不会停留,直接像少年啦飞驰,目不斜视。好在运气不错,有一车大概被算法蒙蔽,从城正东开来,司机右手挂三串蜜蜡,绝非善类,我坐在前面,他告诉我,系统怕你受冻,直接给你排了拼车,这一拼不要紧,连拼三单,你运气好,从这里回家往往需要四十块,这一次下来,十五块钱搞定。我彼时正在突如其来的拼车中做着心里建设 —— 在北京拼车的惨象历历在目,网约车软件在北京的算法更为智能,一旦拼车,极大概率会拼到你命数中最厌烦的那种乘客,我不是怕拼车,我是怕自己失控,继而开始辱骂殴打别人,危害公共安全。


我的躁郁症从2020年开始加重,这不是我在为自己的行为做合理化解释。躁郁症患者非常易怒,会做出好多不计后果的决定,对睡眠的需求减少,缺乏并厌倦与他人交流,进而对生命(无论自己或他人)萌生负面的看法。长期压力或是童年经受精神肉体受虐等因素、过量饮用咖啡酒精等上瘾物质皆可引发。我不能说这是自以为是的对号入座,这套叙述简直是恰如其分。在我的标准里,人都没有猫狗可爱。所以我默念清静经,好让自己镇定下来,试着用缓和的态度接受这雪天中生命的馈赠。


后来拼单的两位乘客相继上车,因为窗户有雾,其中一位并不知道我在前排,他开门,看到我冰冷地说「去后面」,连忙道歉 。第二位,目的地是某小区,小区从马路一个路口要穿行下去,谁成想这位乘客直接要求司机停靠在路边,表示可以自己走进去,就别耽误其他乘客的时间了。听到这些,那一瞬间我有几分动容。尽管他们的话语生硬 —— 这也不是他们的错,这里的此地话非常难听,虽然是汉语普通话,但经过不知道哪里游民与本地人的融合,让语调与语气都呈现出一种找茬的感觉,这是我在外乡生活后意识到的问题,继而我反思过环境对人的影响,毒性极大,悄无声息,除非彻底脱离,否则自己根本无法察觉,直到死去。


周边道路也经过了开发,让有些看上去触不可及的外卖也可以送达。外卖员辛苦且热忱,经常在外卖软件上看到他们从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开始骑行,取餐后继续奔波,地图上呈等边三角状。他们敲门声极大,并会说到「您点的xx到了」,以至于让整层楼都知道我点了麦当劳。我的邻居有个习惯,大概是因为暖气供的太好,他喜欢把大门敞开,从电梯一出门就可一窥他家布局,不过他也毫不在意,因为这其实是一种农业社会的生活习惯。他喜欢把杂物放在电梯口的消防箱里,如果不是法律禁止,我相信他会把消防用水龙头拆掉,让整个红色的箱体作为他家的小仓库,这一系列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就该是这样。他还在消防箱上养了株绿萝,好让工业感十足的电梯门口通廊不那么生硬。我从未和他打过招呼,每当我开门出去,如果正巧他在门口劳作,他会把身转开,背对着我,假装忙碌,待感知到我进电梯后,会用我能察觉的余光瞟一眼,很不巧的是,那时我正在盯着他,然后他迅速把眼光收回,像手玩弄蜡烛的火苗然后被烫到。我的厨房和电梯间相邻,因为总有人在电梯里运输电动车到家里,所以电梯在上楼时都会伴随着些许的噪音,类似于自行车链条没有油还偏要骑上陡坡的声响。估计这里没有人看到过火灾的社会新闻,而我在想着,其实真要因为电动车着火出事故也未必不好,因为可以烧死在夜晚楼上来回奔跑的小孩、楼下斤斤计较的老太太(详情见《洗衣机》),以儆效尤。随之为自己阴暗的思想吸一口凉气,我确实病入膏肓。某天我中午外出吃饭回家,看到楼下车库门口有一个人在吹笛子,忽然这里多少有点趣味,不可太过苛刻。


这几天我本意是想把这里布置成一种类似工作室一般的地方,成堆的书籍寄了回来,好在物流公司非常慈悲,并没有让我在小区内的菜鸟驿站自行搬运,在得知我在家后,他们很热心地派送,随之而来的是顺带嘴的疑问:搬这么多书,要卖?我想买的置物架在市场上没有现货,因为疫情物流有受很大的影响。我又想过,书扔在地上也没什么不好,我每天的生活就是在音乐和阅读中交替。每天醒来,从箱子里随便抽一本,致力于在一天内看完。有几天我并不联系任何人,把自己关在这里。我买了把好椅子,对着窗外的楼房打字,困了就躺下去,再也不会为腰疼困扰。我把有声音的机械键盘拿了回来,夜晚到来时,我只开一盏台灯,打字的声音在屋内清脆回响。我一直对自己打字的速度颇为得意,不过大多数时候,我对着屏幕一个字也写不出来。脑子里有几幅画面,我就这么看下去,像看电影一样,却无法描述。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就像Alan wake囿于他的噩梦,陪伴他的只有一个可以一直打下去的打字机,来对抗无尽的黑暗。


窗外灯火通明,我的朋友告诉我,市容管理忙乎了好几天,让这个白天看着有点土气的城市在晚上焕发活力,电梯里的政府广告也对此大力宣传,俨然成了一种宣发的资本,广告片里总是大规模采用夜晚的航拍来贯穿,并加以所谓民族元素哈达穿过这个城市的主干道,哈达的电脑建模有些奇怪,漂流的速度极快,猛一看以为是别人丢弃的卫生巾,尽管这个城市其中的一个大城区叫「回民区」。言外之意是这里的白天不值一提,希望大家晚上来。


整个城市像是被用霓虹灯的乐高组装,一通电就变得五彩斑斓,树上路边都是灯,那天我们开车经过几条要道,一路就是马里奥赛车里的关卡。路过一个四四方方的建筑,远看张灯结彩,建筑的线条都用灯光贴饰,姹紫嫣红。我听闻三线城市就是这样,娱乐场所普遍非常宏伟,东北的洗浴中心,如不细看,会让人以为是白宫。我惊道,这个夜总会,奢侈啊,消费定然不低,尤其在这条街,直通市中心,想必定有靠山,看来经济并不凋敝,疫情不会对娱乐有影响。


朋友说,这是检察院。






























后记:


本意是想集中发一套某天外出的照片,后来想到公众号如果不配够足量的文字,是无法保护作者自己的版权的。一开始写了些外出见闻,再看觉得不妥,全部删掉了,我上面写的文字,全然是为了保护我拍的照片,不管它们好不好,它们归我保护。


去年,某个本地一个打着音乐交流的群,拿了我发在朋友圈和公众号的照片,在群里作为了某种相关主题事宜的宣传,并对照片中的对象指指点点,肆意评论。虽然他们没有什么营收,也没有对我有什么具体的利益影响,但,这事就是膈应。我当时看到后,只想到《疯狂的赛车》里的台词:本地的帮会实在是太不懂礼貌了。


自然,你不能要求帮会懂礼貌,就好比不能要求流氓有文凭。流氓和我们不同,靠户口本上的几个字也可以读好大学,即使考300分。


我们不一样,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境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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