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的回聲|七日書 Day6
「家搬到山上後,發現家和自然的界限變得好模糊。先是植物在夏日充沛陽光的一聲令下無視一切律令地瘋長,種子隨著風的鼓譟四處蠻橫紮根,花圃裡要插一腳,果子地也要摻和一手。沒完沒了的小雛菊和叫不上名的紫色小花,遠看是星星點點橫舖在山谷中,近瞧一簇一簇能把半個人淹沒。」
翻出三年前的小記,當時父母決定搬離市區的家,我心裡有很多不情願的聲音,但最後也無可奈何,只能用充滿詩性的目光去看待這件事,也就有了上面的那段記述,仿佛那些不受控的力量最終都會化作紅燦燦的果實,以出現在我們的餐桌上作為結局。
坦白說,我對市區的家的感情很深,它具有所有現代公寓有的優點,從流暢的設計線條到無瑕平整的切面,它讓我擁有了可以像一個現代人一樣生活的機會。之所以這在過去是匱乏的,則涉及到我母親教養我的方式。在我幼時感冒時,她會要求我連續跳好幾分鐘,直到臉頰微微發熱,有細細的汗冒出她才會罷休。幾乎是之於這種對人的絕對主張和回歸的回應,長大後的我不免對主觀性強的星相、自然療法等學說免疫。
在那個空間裡我建立了多少的信任感,離開它就有多失落。
最初,我常常在嘴上掛著「山裡好冷啊」「好多蟲子爬進來啊」,企圖擊潰他們的平靜。但等到以處理實務見長的爸爸變出暖爐、插電式驅蟲器,我就只能閉嘴了。沒多久,我也發現,家人搬到郊區後,他們的栽種熱情就和漲潮時的海平線一樣劇烈升高,以至於家中的廚餘都有了第二個舞台,它們要麼在玉米地裡,要麼在葡萄藤下,燃燒最後的火苗。
很多時候,媽媽會脫去她在餐廳的工作衫,套上涉水鞋,進入植物學家的世界,用界定自然規律的語言告訴我,由於胡桃的生長期過於漫長,所以人們要採用嫁接的手段,將它原本要花8-10年才能結果的年限縮短至2-3年。
媽媽啊媽媽,如果生活在十八世紀,未必不會是另一個孟德爾呢?
也是透過家人的耕種和實作,我才知道土地為什麼要輪種,知道了為何蔬菜不能連續種植在一塊地裡的原理。現在的我,已經全然理解了父母搬去郊区的決定。不是否定我們曾經的家的美好,也不光是為了自給自足的充實感,而是他們可以離土地很近,就像他們回應他們是誰的方式那樣。
It matte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