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1 极权时代反抗的可能性|不明白播客
野兽按:近来在听一个播客:不明白。然后发现它的创建人是袁莉,之前在这里推荐过她的《新新世界》专栏。这个博客目前为止,已经更新了27期。
袁莉,出生于宁夏银川,2002年赴美留学,她先后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和乔治华盛顿大学,分别获得新闻和国际关系硕士学位。曾任新华社驻北京国际新闻编辑,并在泰国、老挝和阿富汗任驻外记者。2004年在纽约加入《华尔街日报》并移民,曾担任WSJ.com专栏作家和《华尔街日报》报道美国电信业的记者。 2008年回国担任《华尔街日报》中文网主编,常驻北京。2018年5月担任美国《纽约时报》记者。
新新世界
“我们也在那辆大巴上”:贵阳大巴事故后中国民众的愤怒与绝望
袁莉
2022年9月22日
上周日,一辆转运隔离人员的大巴车发生车祸,导致至少27人死亡后,中国公众在网上针对政府严厉的防疫政策进行了广泛抗议。
这是一个共同悲伤和愤怒的时刻,伴随着沉重的羞耻、内疚和绝望。经历了近三年的不断封控、大规模检测和集中隔离后,人们想知道他们怎么能赋予政府剥夺自己尊严、生计、心理健康甚至生命的权力;为什么无法保护亲人免受“新冠清零”专政之害;以及,这种疯狂还会持续多久。
人们引用了德国诗人兼剧作家贝托尔特·布莱希特1940年发表的一首诗。
这是人们会说起的一年。
这是人们说起就沉默的一年。
老人看着年轻人死去。
傻瓜看着聪明人死去。
他们在社交媒体上分享了一篇旧文,标题是《恶之所以盛行,是因为无条件的服从》。
他们扪心自问:“我们要怎么做,才能不上那辆大巴车?”
对他们来说,很容易就会成为被迫坐上那辆大巴的27个人。那辆大巴本身就是他们在“新冠清零”政策下集体归宿的象征:全国14亿人正在走向一个未知的目的地。他们觉得,随着政府残酷地坚持清零政策,自己已经失去了对生活的控制,尽管病毒的毒性已经大为减弱,而且世界上许多地方都急着要宣布新冠病毒大流行的结束。
“我们也在那辆大巴上”是事故发生后最常见的评论之一。
地方政府称,那辆大巴上周日凌晨发生侧翻时,正在将47人从西南城市贵阳转运到外地。车上除27人死亡外,还有20人受伤。
贵州省会贵阳市的政府没有公布遇难者的身份信息,只说他们是居住在同一个城区的“涉疫人员”。这可能是指他们来自发现了确诊病例的城区,但并不一定意味着他们感染了病毒。据受人尊敬的新闻媒体《财新》报道,车上大多数人都是同一个小区的居民。
自从本月早些时候累计通报了几百例确诊病例后,贵阳的大部分地区一直处于封控状态。当地一名官员曾在上周六说,贵阳市内的集中隔离设施已满员,该市已将7000多人转运到贵州省其他地方集中隔离。另有3000人正在转运过程中。他承认人们对长途转运存在不满。
愤怒的社交媒体用户批评贵阳市政府,它曾在上周五提出在几天内实现清零目标。人们对集中隔离、深夜转运以及防疫政策其他方面的合理性提出了怀疑。贵阳市已在周一解除了多个城区的封控。
“如果是一场正常的交通事故,大家不会如此愤怒,”一名商人在他自己的中国社交媒体时间线上写道。“大家的愤怒,不仅仅是因为一场车祸,而是这场车祸背后荒唐的折腾。劳民伤财、耗费国力、折腾国民、无休无止。”
车祸的悲剧也引发了人们对中国公众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反省。一些人承认,他们对自己没能站出来抵制“清零”政策感到羞耻。
“最难过的不是我们在经历无谓的死亡,而是我们活得卑微、顺从、扭曲,也死得卑微、顺从、扭曲。”一名笔名叫来福的作家在他的社交媒体上写道。“我们没有在捍卫任何珍贵的东西,死是惨死,活是苟活。”
一段广为流传的视频显示,几个年幼的孩子穿着大人尺寸的防护服,在上车前被喷洒了消毒剂。“孩子,记住,”视频结尾处的字幕写道,“将来,路过我们这代人的坟前不要吐口水,直接撒尿!”
这可能是自疫情“吹哨人”李文亮医生在2020年2月死去的那个晚上以来最强烈的情感流露。但人们并没有像那天晚上那样,在网上转发音乐剧《悲惨世界》里《你可听见人们在呐喊》这首歌的视频,因为他们早就知道,统治他们的人不会理睬他们。他们没有提中国宪法赋予他们的言论自由权,因为政府早在疫情暴发前就严厉压制了言论自由。
悲伤、愤怒和绝望也许是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在中共二十大将于下月召开之前最不想看到的情绪,预计他将在那次大会上打破常规,获得领导人的第三个任期。这种情绪让人们对需要全国人民参与、让社会和经济陷入混乱的“清零”政策产生了怀疑。
高层官员说,该政策保护了老年人和弱势群体。他们声称“清零”表明中国的政治制度优于自由民主国家,他们说自由民主国家让许多公民死于新冠病毒疾病。随着二十大临近,政府加大了对逃避大规模检测或不遵守其他疫情防控措施的惩罚力度。
“疫情,多少罪恶假汝之名以行!”北京大学法学教授张千帆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套用法国大革命中关于自由的名言写道。
曾任江西一所重点大学——南昌大学党委书记的郑克强在微博上转发一个关于此次车祸的帖子时,对清零政策提出了质疑。他写道,在贵阳发生的事情可能在中国任何地方发生的想法,“真的可怕”。
政府已在审查和淡化人们对这场悲剧的反应。微博上至少有两个与车祸有关的话题标签都不在该平台的热门话题列表中,尽管这两个话题都有约10亿的点击量。相关的文章、帖子和评论都已被删除。人们反映,由于分享或发布有关大巴侧翻或“清零”政策的信息,他们的社交媒体账户被暂停或删除。许多社交媒体平台只允许蜡烛表情符和“安息”字样的评论存在。
“别说什么逝者安息了,”一位微博用户写道。“他们安息得了吗?”
财新杂志高级编辑高昱在得知车祸消息后,猛烈抨击了“清零”政策。他曾带领财新记者团队对2020年初的武汉新冠病毒疫情做了一系列深度报道。
“因为极极少数人可能感染新冠而去世,就硬拉上13亿中国人一起陪绑,”他在微信朋友圈里写道。“到现在全世界都宣布新冠疫情结束了,这泱泱大国还会因为一个人而整楼的人被拉走集中隔离,整座城市被迫主动静默,整个国家的人常态化捅嗓子眼。”
“该醒醒了!是恢复正常了!”他在自己长贴的结尾处写道。“坚决反对全民核酸!坚决反对清零防疫!”
高昱的微信账号已被删除。
车祸发生那天正好是“九一八事变”91周年纪念日,那是日本制造借口发动侵华战争的日子。这个日子在中国称为国耻日。一些城市鸣笛纪念,许多名人在微博上发了写着“勿忘国耻!”口号的帖子。
一些社交媒体用户写道,那27人的死亡为这个日子赋予了不同的意义。
“国耻!”一家杂志的前主编在他的微信朋友圈里写道,“不仅是耻于遭他人欺辱,更是耻于我们的不抵抗。”
大多数中国人仍然害怕这种病毒,可能仍然支持“清零”政策,尽管清零的代价影响着每个人:隔几天就需要采拭子做核酸的不便,所有公共场所都需要展示健康码的沮丧,失去收入和工作,现在还可能失去生命。
“清零”闹剧已经剥夺了中国人的生命、尊严和正常的生活方式,一名科技文章的作者在朋友圈写道。但人们没有办法避开这个政策,他们没有多少能力,也不会改变现状。
“这场以生命、尊严、正常生活为代价的惊天闹剧,但明天人们就会装作无事发生,”她写道,“逼着自己去努力生活,并祈祷下次不是自己登上那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