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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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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塔记——1

史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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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能逃出这一口可见的井,我无法逃出所有的井。

翻修以后,仁智单号楼底的那片薄荷就不见了踪迹,我试着用手捻一片外形相似的野草叶子放在鼻子底下揉碎,只有青草的味道。薄荷分明是极耐活的,有一尺根留着就能再长出来。我不知道它是怎么消失的,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出现的,也不知道除了我之外还有谁也发现了这个秘密。

昨天上午去工作地附近看了看想租的房子,很多时候在车上你其实并不希望师傅和你说过多的话,上车客套的寒暄之后他开他的车,我看我的窗外。夏天没有落下来的雨变成的雾盖住整个南京,长江附近更甚。我纠结于如何称呼这一交通方式,出租车?滴滴?还是T3?都不对,想起来一般都称它网约车,包含了以上的所有形式,却也总觉得不相称。昨天我坐了两次车,一次穿过长江,一次沿着长江。

上午十一点半,两个中介的工作人员带着我进了大厦,请搬运东西的工人刷了电梯。他们看起来比我大一些,又看起来比我小一些。上到九楼,走出电梯大厅进入狭窄的走道,走道两端是门,没有一扇窗户,只有昏昏的灯。走到头,也就三两步。他和我说这里面还有人住,但是房租快到期了,可以先看看。敲门,以及被彼此沉默延长的等待。房间里有人,一位染着黄色头发(一半以及长出黑色)的年轻男人开了门,上半身赤裸,下半身裹着一条白色的浴巾,他似乎没有睡醒。带我来的人和他说我们是来看房的,这边房租快到期了,让我可以进去看看。他站在门口嗯了声,半让地侧过身,却也不动,左手抓着门。像是一个旁观的局外人,回头扫了一眼房间又看向我旁边的墙。我的视线越过他进入那个不大的房间:一扇窗被粉红色的窗帘遮住,外面的光透过窗子在窗帘上打下轮廓;床在窗下面,两头靠着墙;一个穿紫黑碎花的女人坐在床上背对着我们,像是20多岁静止的塑像。五个人谁都没有开口。

我在门边探头进去,窥视着整个房间,生怕我身体的介入成为即将到期租客无奈的极大冒犯,他一半没有动的身子更像是一枚钉子,和他漠然随意的另一半身子组合在一起,沉默。和窗垂直的墙边靠着一张老式梳妆台,也许是简陋的书桌,我忘了它上面有没有镜子。桌上摆了几个外卖盒和塑料袋,大而圆的应该是龙虾,却没有看见龙虾壳,可能是别的什么。对面墙边放着一只衣架,没有开灯。

我退出来,他关上门。小哥说隔壁这间带阳台,更大一点,也应该到期了,但是没有钥匙,也没人在家。我在另一边的厕所厨房力打量,试图找到与收到的过度曝光照片上设施的相似之处,简单的洗漱台、马桶、浴缸,被磨损而露出的黄色内里以及吸油烟机上厚重的油污,需要用刮刀和一整瓶清洁剂清理,或者把亮度调到最大。我把手里的小卷尺收了起来,它没有拿出来用过,只一直被我捏在手里。案台边有一扇狭小的窗户,透过左右墙间的空,望到不远处的工地,也许是地铁,也许是楼盘,也许只是盖着绿色防尘网的空地,我没有看清。这才意识到我在九楼。

我同他们说看好了,就这样吧,他说那好,要是有好房源再联系我。乘电梯往下,呼吸新鲜的空气。不知道是因为进入梅雨季还是灯光昏暗,我总觉得那条楼道里填充着令人不愉快的味道,密闭的房间和仅有的一扇窗户让空气只能不停地原地旋转、旋转、旋转,停留。到楼底抬头,我才发现原来这座大厦很高,贴着旧时审美的白色马赛克瓷砖,凹凸的立面像半口深井,围出一片逼仄的天空。

我继续往前走,我只能逃出这一口可见的井,我无法逃出所有的井。回去的公交车从长江大桥上走,D59,坐车的时候我时常忘记时间的长短,也不记得车在桥上开了多久,桥头站岗执勤的武警战士似乎太过乏味,把脖子往前伸地很长,也许是我眼花了。江水涨了,离岸最近的两排香樟树被泡在了水里,江上运沙石的船往北,空船往南。

第二天,我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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