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在的每一天（一）

你去過殯儀館嗎？

雖然大部分去那裡的人都在經歷人生最悲痛的事情，但是殯儀館比想象中亮堂，綠草如茵，樹木茂盛。樓是現代化的樓，大門是常見的自動玻璃門，接待各種事務的前台，還有會議室，挑選各種殉葬物品的房間也是玻璃隔斷，離開的人不叫死者，叫先人。舉辦告別會的小會場一個一個緊挨著，白色和黃色的花圍繞著橫幅「XX告別會」。 我一直克制著，擔心把這些寫出來會引起很多的不安。可是在去過之後，我就在想，這好像，並不可怕？她安安靜靜的躺在那兒，像是睡著了，我跟著各種儀式下來，心裡有點想笑。我在心裡默問，她的靈魂在這間小房子裡嗎？如果她看著我做的這些事情，會不會覺得很有趣？我們一向不注重形式，卻又被困在形式里。 死亡於世間萬物而言，是解脫，還是輪回，還是消亡，生者無人得知。是什麼讓死亡變得不這麼可怕？可能是在那太陽底下，亮堂的感覺。還是說因為這是她，所以一點都不可怕。

約了10點開始儀式，但是參與的人早早就到了。有幾個是許久沒見的親戚，過去我並不需要親自照看這些親戚關係，也就沒分清過輩份，看著彷彿與我同齡，但是好像又比我大上一些。他們過來拍拍我，問我未來的計畫，好不容易流出來幾滴的眼淚又憋回去了，這些問題已經聽了千萬遍，我早就準備好一套令人信服的說詞，至少在那瞬間能說服他們。但是我知道，這些問題和回答都毫無意義。對於所有其他人來說，真心愛戴的親人離開會導致很長一段時間的痛苦，但是不會影響他們的生活。對於我來說，世界的一半已經隨她而去，她離開我的那瞬間，我便踏上了尋找她的道路，這與我在哪裡工作生活，是否結婚生子都沒有關係。

心理學說，一個人面對巨大的悲痛的時候，身體的保護機制會起作用，把一部分情緒隔離起來。我哭不出來，當下也感受不到難過，在那瞬間我清清楚楚的感受到身體和精神的存在，他們扛著我，扛著這個必須面對這些事情的我站在那里，招呼賓客，安慰大哭的親人，給工作人員分派「利是」。「這是我的責任」，從回國之處我就聽到親戚們一邊又一邊的說著這句話，他們自覺不到這是一種殘忍。我有點生氣，又還算能理解，又一邊在這樣的對話中，不斷察覺到她的缺失。她不曾這樣跟我說話，由其是近幾年，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她知道自己快要離開我，所以就更加的寬容我，把我放在首位，到了有時候我覺得她喪失了自我的程度。因此現在失去了，必須獨自面對殘酷的現實也毫無怨言，這種被稱作「愛」的東西太過珍貴，我不能一直擁有。

她終究不在這世間了，我是她存在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