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途 EP04 | 建造粉色的泰姬陵，写一首关于万物破碎的诗：看世界，而看见自己
一直在写关于特别的艺术体验，喜欢的话可以去我的公众号逛逛『月球剧场』
我个人很喜欢《当代艺术》里，作者Julian Stallabrass在提到全球双年展发展的变化时对当代艺术的描述：“（当代艺术中）现代主义的线性、单一、以白人与男性为主的原则正分崩离析，取而代之的是多样、多元、甚至彩虹般的象征方式，是实践与语言复杂又碎片化的融合。”
所以这一期的『同途』想为大家分享的就是这样一个“彩虹般”的展览——“Make Me a Summary of the World（让我成为世界的总结）"。艺术家Rina Banerjee收集了来自世界各地的材料，创作粉色的泰姬陵、散落展厅的沙子、长满眼睛的神像、和长到能占满整块解说板的展品标题……第一次去看的时候我也一头雾水，而后来我意识到，当你发出疑问她为何这么做时，你可能已经获得了一半的答案。
01 “她为何这样”
2019年五月，San Jose Museum of Art （圣何塞艺术博物馆）开启了为期五个月的展览“Make Me the Summary of the World（让我成为世界的总结）”。它是美国印度裔艺术家Rina Banerjee首次职业生涯的回顾展，几乎完整呈现了Banerjee在过去20年的时间里创作的大型装饰艺术、雕塑和绘画作品。
Banerjee的风格混乱、矛盾、梦幻却又现实，她擅长用颜色和形状的抽象语言表达关于全球化、环境、身份认知和女性主义这样全球性的命题。这样的风格离不开她的多元背景的影响。Banerjee在印度加尔各答出生，于伦敦和纽约长大，在正式学习艺术之前，她大学里学的是高分子工程，毕业之后在高分子研究领域也工作了几年——所以你能看到分子结构中的“远程无序，进程有序”在她复杂却精妙的雕塑和装饰艺术上的体现，也有混用不同材料和色彩呈现的诗意与浪漫。
如果人们对极简主义的质疑是“不懂”，那对于类似Banerjee的作品中的“极繁”就是“何必”。为什么她要把这么多元素全部堆砌起来？为什么一些展品看上去散落一片没有边际？这件展品我该看哪儿？
对此艺术家本人也曾在2011年的采访中提到：“我从不是极简主义艺术家：我感兴趣的是用我希望的一切去“破坏”美术。我想要冒险，想要能够感受探险家和科学家一样的对自己的命令感——像一个侵入者。”
这是一种带着目的的挑战，Banerjee作品中的混乱、矛盾和眼花缭乱从来不是天马行空。
02 破碎、破坏、构建
这次的展览在圣何塞艺术博物馆的二楼，占了三个展厅。一进主展厅就能看到半飘浮在空中的火烈鸟粉的“泰姬陵”——艺术家将它命名为“Take me, take me, take me ... to the Palace of Love (带我，带我去…爱的宫殿）"
这座泰姬陵的模型宫殿高约五米，悬空在展厅正中央。它的不锈钢和铜质框架被粉色玻璃纸包裹，显得格外梦幻与轻盈。观者可以走入宫殿内部，正中有一把圆孔英印孟买深色实木椅子，粉色泡沫球从顶部垂下，覆盖在椅子上。椅子下方则是一个深色实木地球仪稳稳地坐在地面，与宫殿其余部分的飘逸感形成反差，为整个装置带来了“重心”，达到微妙的平衡。
作为世界七大奇迹的泰姬陵被认为是浪漫和爱情的象征，它修建于17世纪中期，是莫卧儿王朝第五代皇帝沙贾汗为了纪念已故妻子而修建的陵墓。在Banerjee眼中，比起泰姬陵恢宏的大理石构造，它背后蕴含的传奇爱情才是真正塑造了这个奇迹的纪念意义。不像建筑本身无法移动，传奇更加“轻盈”，可以被传颂和再传达。所以这件作品也并没有照搬泰姬陵原本的样子，而是用颜色和塑料的材质强化了爱情的诗意、朦胧和浪漫，而热烈的粉色一方面是女性婚姻和生育的象征，更是对以白色为主的婚礼传统的挑战与讽刺。
女性的主题一直贯穿在Banerjee的作品当中。在LivingContent的一次采访中，她曾深入解释了作品里的女性元素：
在她眼中，女性元素存在于任何事物。女人本身并不是“女性“或者“女性化”的来源，植物当中也存在这样的特质，任何事都有女性化的方式和表达。
所以Banerjee所希望的，不仅是讨论和呈现“女性（Feminism）”更是通过这样的解构重新定义“男性（Masculinity）”——女人也有男性化的一面——并且这两方面互相融合、互相影响、甚至互相摧毁。这也回到了Banerjee曾提到的“破坏”的理念，她所挑选的材料都具有一定的“破坏性”，让它发挥出人们印象中从未有过的魅力，从而打破我们被智力和能力限制的思维方式。
在另一件作品“Viola, from New Orleans-ah...（维奥拉，来自新奥尔良-啊..." 中，她融合了传统的男性和女性化的特征，灵感来自难以找到归属的移民身份问题，更多用到了具有殖民时期相关的材料。更值得一提的是，作品的标题长达177个字，可以说占据了整个标准大小的解说板。而这个标题也并不是平常的叙事和背景介绍，而是片段的词组的混乱组合。它拆解了我们熟悉的英语语言习惯，重新组成了如散文诗一般令人意味深长的内容。在一些关键词中，我们能隐约看出它讲述了19世纪一位黑人女性的故事和当时混沌的殖民时期移民者的现状。
这样看似随意又一反常规的标题存在于Banerjee大部分的作品中，她对“破坏”的诠释从不仅仅局限在作品本身，而是连业界的“短标题+长解说”这样约定俗成的规矩都不放过。不仅仅是长，标题中还会出现拼写错误，大小写的混用和毫无意义的词汇的堆砌。
最后想要着重介绍的，是这次展出里的另一件十分吸引人的展品同样也有着超长标题——“A world Lost…（此处省略68个字）” 意为失落的世界。
这个“世界”是Banerjee想象中对真实世界的影射。细沙铺在展厅的地板上，紧密排列的贝壳仿佛组成了海岸和河岸线。沙子里坐落着鹅卵石、小人兵模型、一次性塑料纸杯、非洲风羽毛和中式寺庙的模型。虽然各种物品有着明显的文化特点，但她并不希望在作品里分化出哪一块是属于哪个国家——这些都是Banerjee所感兴趣的世界的一部分，“这更像是在重塑、发明和再创造个体对于身份的认知。”
与柔软的沙堆相对的，是上方如吊灯般的哥特式金属结构，它以美国特色水牛角做装饰与悬挂在其下的鸵鸟蛋传达出强烈却又濒临衰亡的生命力。深色的金属结构外面悬挂着灯泡和贝壳，缠绕着的红色丝线也顺着天花板而下延伸到沙堆里，贯穿整个地面，将有机的元素和无机的人造材料联系在了一起。
这件作品的灵感深受飓风桑迪的影响。飓风来临时，Banerjee曾离开布鲁克林的家出去避难了9天，仿佛能看到来海浪疯狂拍打高楼的样子，那个时候，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自己与外界的联系——就像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正被雨水包围着一般。线、沙、和贝壳的元素贯穿整件作品，而这些看似来自自然的部分又跟塑料这样人造品共存，通过这样的不和谐感，Banerjee在展现世界的连结的同时，想要传达出人类文明对自然的开发和破坏。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在圣何塞艺术博物馆的地下一层，还为这次展出开辟了互动区域。将看似不关联却又分别有意义的元素混合，又通过想象力打破它原有的印象混合在一起是Banerjee作品的主旨之一，所以她拆解了自己在作品中用过材料，配上介词，将它们做成磁铁放在黑板上，让观者可以随意摆放创造出自己的诗，也体验一下Banerjee创作作品标题的过程。
03 从看世界到看自己
在代表着20世纪后期至今的当代艺术中，表现形式和背后的象征意义也变得复杂。一方面是艺术内部对于自我革新的探索，另一方面是对背后的社会与时代象征的多元化体现。艺术家和策展人的发挥空间也从三维变成了多维——时间与体验也成为了重要的元素。与此同时，公众也逐渐意识到许多问题无法一刀切的非绝对性，集体意识正在重塑。所以对于并没有选择激进派抑或强烈写实叙事风格的艺术家来说，如何把握艺术与观众之间的恰到好处的间离感，又能强烈表达自己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而Banerjee在传达上却从未显得犹豫或者暧昧。无论是从色彩、形式到材料到主题，“Make Me a Summary of the World”都可以说是“彩虹一般”，温柔且有力。Banerjee通过一层又一层想象的叠加和关联创造出了现实中的想象世界，而她对世界的探索和好奇，也让这些作品不仅仅是繁琐的堆砌，更具有结构性和故事性。
“想要了解自己，必定要先了解世界。”她曾这样解释自己一直以来的灵感和动力，“只有不断将自己和外界相互比较，才能知道自己是什么抑或是谁。这样一系列的比较又创建了一种独特的词汇，不断回答关于自己是谁的问题——而与此同时，又没有人能够完全获得答案，因为你会一直被这样的探索心驱动。”
看到这里你可能明白了，整个展出的主题“Make Me a Summary of the World（让我成为世界的总结）"本身就是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命题，实则要传达的是无论怎样收集世界各地的元素、连接文化与地域、用何种多样夸张的表现方式，没有什么是可以总结世界——不断发现，才是永恒的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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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与采访：
https://case.edu/think/fall2019/artistic.html#.XthOXjpKg2w
https://www.theartnewspaper.com/blog/what-s-the-tea-rina-banerjee-x-mindy-kaling-at-pafa
https://www.livingcontent.online/interviews/rina-banerjee/
https://www.latimes.com/entertainment-arts/story/2019-12-20/rina-banerjee-ucla-fowler-museu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