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明知危險,仍會一往而前的純粹。」
「嘎,你還沒睡啊。」
「啊!嚇我一跳!」
隕石推開浴室門,掛著毛巾一屁股坐到床鋪上,他見浪痕剛從雜貨店回來,就窩在書桌前不知在寫些什麼。
「有意思,你想當作家啦?」隕石湊上前看,浪痕桌上鋪滿了試卷,不過都是反蓋的,空白的一面全騰滿國字。
「也不是要當作家啦…你…你先別看,我快寫好了。」浪痕胡亂地伸手要擋住紙上的黑字,動作一大,紙張都給弄皺了大半張。他急匆匆的用指尖捏起紙角,像是怕那字在上頭融化一樣。
「不用裝了,都認識幾年了。又要寫情書了是不是。」隕石右眉挑起,趁浪痕不注意掃走他放在一旁的零嘴,放進嘴裡才發現又是阿嬤醃的脆梅,酸得他半張臉扭成麻花。
浪痕本來千萬火急的心被隕石的表情一逗,憋不住笑,噴了隕石一臉的口水。
「…你這是什麼?章魚噴墨汁?」隕石嫌惡的抓著毛巾拼命抹臉。
「哈哈哈哈對不起對不起。」浪痕拿起衛生紙想替隕石擦掉口水,手忙腳亂之下反而糊上半坨紙屑。
「okok你不要再弄了。我不看就是了。」隕石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個三歲胖小子偷糖果,偷的還是廚房裡的冰糖罐。
「也…也不是不能看啦。」浪痕囁嚅道。
「嘛,我對你的情書也沒有太大的興趣,頂多幫你檢查錯字。」
「情書沒什麼用的,上次試過效果不好。」
「那這是什麼?」
「我在擬告白的講稿。」浪痕說話上氣不接下氣,沒講幾個字卻似完成一場幾個小時的演講。
隕石漫不經心的瞟過那紙張,這小小一方木桌至少塞滿了五六種版本的稿子。
「擬不擬稿其實不重要啦,記得不要再撞到門板就好。」
「…好,欸,等等,你怎麼知道。」
「屁股說的。」
「啊啊啊啊——真的很丟臉阿——」浪痕抱頭趴倒在桌子上,腦子裡鮮活地浮現那天太陽鄙夷的表情。
「乖啦,沒事,至少她這輩子看到門板都會想到你。」隕石雞賊的趁浪痕抱頭哀號之時,把幾張稿紙勾到視線能及的地方。
字裡行間無非是些表述誠意的陳腔濫調,才讀過兩行就覺得睡意湧上,此時一行字卻跨越了無風的海面,飛進眼底。
「我喜歡看到你的笑容。希望我能讓你一直笑著。」
浪痕甫從懊惱的情緒中醒轉過來,回頭就對上隕石陰晴不明的表情。
「隕石?你怎麼了?難道是哪裡寫得太差了嗎?」
「…蛤,喔,沒什麼。」隕石倏地轉身,離開了書桌旁,頓時沉默下來。
時間滴漏在手背上,隕石靜默的快要和床融為一體。
「浪痕。」
「哼?」
「太陽看見你的時候,常笑嗎?」隕石悠悠地緩聲道。
「曾經有生氣過,但後來又笑了。」
「為什麼?」
「…我可能也說不上來。」
浪痕昂起脖子,仔細沉吟。
「恩…怎麼說呢,太陽有好多種不同的笑容。面對老師、面對班上同學的時候,是那種很有禮貌,很漂亮的笑容。」
「可是啊,她去遊樂園的時候,還有跑步的時候,是另一種笑容。雖然笑得眼尾都跑出小細紋,但是…」
浪痕感覺到那天日照的溫度,太陽清晰的輪廓描畫在眼前。
「那次去遊樂園,他看到我給她拍的照片,就露出了那樣的笑容。說不定我能讓她一直露出那樣的笑容。雖然不確定,但想試試看。」浪痕眼尾充蓄小半匙晶瑩的淚水,那種晶瑩篩過語句裡游移的不安。更多的是坦然與憧憬。
隕石的眼眶裡閃爍出光暈不明的顏色,他右手撐在下巴,緩緩蹲下,似乎在思考一個極其複雜的命題。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跟公主說?」
「學期的最後一天吧。我不想影響太陽考試的心情。」
「恩。」
隕石默默點頭,沒有再出聲打擾潛心疾書的浪痕。
他望向油漆龜裂的天花板,像要用眼神穿越過那個細小的縫隙一樣。
正午時分,在能融蝕草根的烈陽中,結業式草草的結束了。
「太陽,要一起回家嗎?」碧落三兩下收拾好書包,轉頭看向太陽,卻發現她靜靜站在操場邊上看著地板,不知道在思考什麼。
「太陽?太陽?你怎麼了?」
「啊,抱歉,我…今天放學會晚一點走,你先回家吧。」
太陽抬頭時已經鎮靜了眼神,但碧落下意識覺得,太陽活像是一朵照不到陽光的向日葵。
「好吧,我先走了。」碧落提起書包要起身離開,又忍不住回頭。
「太陽,如果想要聊天的話可以用臉書找我喔。」
「恩。」太陽慢慢的點點頭,表情蒙上一層輕薄的灰。
碧落只得按下心中的疑惑,邁開腳步往回家的路上走去。
其實今天是碧落的生日。
她的生日總是卡在期末考的前後,她也說不上來自己為什麼沒有特別跟太陽他們提到這件事。
依稀記得太陽生日那天隕石送給他的寶盒卡片,那天的畫面水融融的在心地化開。
「總覺得很怕大家不想特別幫我慶祝。」碧落在心底嘀咕,又甩甩頭覺得自己實在莫名其妙。
「這種事情也想拿來比較,太糟糕了。」
「況且不想讓隕石知道。」碧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樣想。
「今天一整天都沒看到隕石呢。」她踢著腳下的石子,百無聊賴地盯著地上雜生蓬亂的青草。
「呿,他不來乾我什麼事。」她邁開腳把石子翻了個面。
「今天沒有見到的話,整個暑假都不會碰面吧。」她不自覺的頓住腳步。
一抹溫風拂過她的髮絲。
她這才發現,自己不綁頭髮的日子似乎越來越多了。
「都是他害的。我憑什麼在意他喜歡我什麼樣子。」
她抬頭看向天際,天空是扎人的湛藍,照在眼底連皮上的毛尖都疼。
「如果他能陪我回家就好了。這路可能就不會那麼漫長。」
這話剛打在心坎上,碧落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好像變得貪得無厭了。明明就決定要當一個好孩子的。整天都在想這些不可能的事情。」
「況且他說不定也不喜歡我。」碧落重新邁開腳步。
「喜歡又能怎樣,國中生?交往?爸爸媽媽一定會生氣的。」她感覺整個腦門都攪成糨糊,豔陽刺在皮膚上,卻覺得心口比皮膚更疼。
「而且上次說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話,反正他肯定覺得我在無理取鬧。」
她頓時感覺這個夏天有種讓人無奈的黏膩悶溫。
「他會因為這樣生我的氣嗎?」碧落禁不住的嘆息,就感覺今天心口有什麼東西要湧上來,讓她怎麼動彈掙扎都沒有用。
不知不覺已轉進回家路上的巷子,碧落抬起眼睛,對上了前方的電話亭。
隕石就站在那裡。
碧落天藍色的眼眸正對上他褐色的瞳孔,就那麼一瞬間,剛剛的所思所想像是要被什麼撕破一般,深恐洩漏出去。
但羞赧僅止於一瞬。
滿溢出來的是清甜的喜悅。
「你怎麼在這裡?」碧落向前邁了幾步就停下來,他們之間又夾著五六步的距離。
隕石沒有說話,往前又踏進了兩步。
正午時分外頭颳起騷亂的風,舞著隕石青銅色的短髮,極熱的夏景像潑墨油彩,融化他稜角分明的邊線。
兩人的距離極速的縮減,隕石的臉上沒有什麼明顯的表情,他身上不見書包的蹤影,只拿了個小紙袋。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手放進紙帶中,拿出了一根細細的棒子,棒子底端榜上一小圓球的白色捲巾,捲巾小得可以。
碧落只是眨了眨眼,隕石的右手就掏出了一個打火機。
彈指間那捲巾便燃燒起來。
火光散逸金燦赤灼的光暈,銳利的火尖透漏誘人的危險。焰火照亮隕石有些繃緊的五官。
他的雙手輪轉著火棒,用手掌與赤焰演藝靈動的舞碼。碧落的眼眸裝滿這比炎夏更沸騰的瞬間。
隕石握拳從根底往上一拉,火焰毫秒內消逝了蹤跡。
一朵鮮紅的玫瑰花從火樹中長出,盛放在隕石手裡。
「生日快樂。碧落。」
碧落小心翼翼地捧過鮮艷的花心,就怕它在手中輕易的破碎了。
隕石的額首滲出了不少汗水,碧落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
但那些汗水讓她感覺自己離這個男孩,又近了一點點。
兩個小小的身影佇立在紅色的電話亭前,時間是此刻最寂靜的東西。
彷彿這個瞬間會成為鏤刻在某個地方,不論怎麼努力都抹滅不去。
「謝謝你。」碧落將花靠在胸口,笑得眼睛彎成了新月。
隕石看著碧落的臉,也咧嘴笑開來,他伸出手摸了摸碧落的頭。
「好啦,任務完成。」隕石一個滑順的轉身,準備往反方向離開。
「啊,對了。」隕石突然頓住。
「嗯?怎麼了?」剛剛那輕輕的撫觸還停留在後腦勺,碧落盈著兩頰的紅暈抬頭。
「嘛。最近大家都在玩臉書。老子就姑且也辦了一個。記得回應我的交友邀請。」隕石說完用右手在空氣畫了一圈,向碧落敬了一個禮。
「恩。我會記得的。」碧落笑著,拉起裙子向他回敬了一個禮。
入夜時分,筆記本裡已經謄滿了今日的一切,碧落鋪散著長髮躺在床上,手裡捻著玫瑰花,她已經這樣端視著它好幾十次了。
「不知道他準備了多久?」
她突然覺得羞得可以,雖然似乎有點晚了,但她現在突然覺得整張臉紅撲撲的。
「這是屬於我的。」碧落在床上翻了一圈,讓花躺在自己臉頰旁邊。
「希望我會是唯一一個從他手裡收到這朵花的人。」
想到這裡,碧落感覺胸口裡塞著一顆巨石,在心臟處反覆的滾壓著。
「這樣能夠代表,我是特別的嗎?」她緩緩闔上雙眼,她總感覺今天,隕石那雙眼睛裡,塞著好多飽滿的情緒,紅的、灰的、藍的、紫的。
好多好多。
沒有辦法滿足,得到了一個,就想要得到更多。
睡意聚攏在屋頂上空,昏暈暈的意識開始模糊不清。
碧落感覺這個夢裡,一定盛開著一朵揉燃著火焰的玫瑰。
那是明知危險,仍會一往而前的純粹。
碧落不知道的是,玫瑰燃起的那個正午,在斜陽如霜白的教室廊下,太陽也在這凝滯的時間裡,看著那個男孩的容顏。
「對不起,說了這麼多。」浪痕用手背回過眼角。
「至少我能這樣告訴你,已經很高興了。你還要去上課吧,我先走了。」
滿紙的情意揮飛成雨,降落在太陽的額髮與鼻尖。
聽完這深情的告解,太陽一語不發的站在原地,浪痕只能轉身,試圖用昂揚的腳步掩飾失望。
浪痕的身影在太陽眼底越縮越小。
剛剛的一句話在腦海裡浮現。
「不管你喜歡什麼,我就陪著你一起喜歡,只要那是你想要的就好。」
太陽深吸了一口氣,轉身跑出了教室。
「浪痕!」她用乾淨清亮的聲音呼喊住離去的背影,那聲音依然是脫不開童稚的嬌嫩。
「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了。」太陽深吸一口氣。
「我的答覆。」
◎清朗的話:
忙得亂七八糟然後今年就要結束了。
今年可以說是做了很大的突破吧。
去年這個時候的我,不知道能不能預想自己現在正在創作。
未來的展望什麼的真的是好麻煩又好想逃避的東西。
要怎麼活著呢?
要怎麼活的漂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