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樹洞的回信(1):致溫溫(與疫情下的我們)
Dear 潔西: 在心情煩悶不安的夜晚,看到了這個樹洞突然出現了,雖然有點抱歉,但我決定把現在的焦躁都投進去。 疫情很緊繃,大家都很焦慮,甚至變得很有攻擊性,好像一不小心就會爆炸一樣。檯面上政治人物又互相攻擊,明明是要抗疫,但許多人卻把政治凌駕於疫情之上,不禁讓人對他們倍感失望。 支持不同政治人物的人也互相叫罵,社群媒體上一片烏煙瘴氣。 前線醫療崩潰,許多急診都找不到床位,甚至無法處理一般的緊急患者,醫療崩潰的情況遠比指揮中心傳遞出來的消息嚴重,而且這個狀況即使疫情趨緩了也不會解決,因為生病的人總是需要時間慢慢康復。 在這樣焦躁又人心惶惶的時候,又傳出護理師遭到攻擊的消息,醫療群組裡面各種憤怒的呼喊,但幾乎無法傳達出去。台灣人很健忘,醫療暴力層出不窮,但還是不斷有新的醫療暴力產生。醫師、護理師逐漸變成賣服務的,專業不被重視,只要患者不滿意,可以任意被對待。(如果拒絕,還常常被醫德的帽子綁架) 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很清楚跟前線的夥伴比起來我們基層診所輕鬆多了,但是看到這樣的消息傳出,那種醫療人員不被重視的想法勾起我深層的憤怒,對於他人為所欲為的憤怒、對於自己無能為力的憤怒、對於公權力無法遏止這種行為的憤怒(啊、但在這同時我也能理解法律是道德的底線這回事,所以最根本的問題還是人的素養嗎?)。 懲罰這些行惡者並不會讓已經受傷的人復原,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讓這種行為消失? 我不知道。 這種大哉問又有誰知道? 我好擔心自己及自己好友們的未來,我會不會有一天就因為這種醫療暴力而喪失生活能力?會不會因為醫療暴力而失去那些現在仍在醫院中奉獻的朋友?誰能保護我們? 好無力。 好多人說不爽不要幹,但這句話說的比做的簡單太多了。面對社會的冷漠我們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怎麼辦。 抱歉,說到這裡開始語無倫次了。 謝謝樹洞,謝謝潔西,我先說到這裡吧,無法好好結尾了。 溫溫
親愛的溫溫:
謝謝你的來信,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只有一個念頭:想好好的、緊緊的抱著你,輕輕地拍著你的背,安靜的不說什麼...。
我讀到了很多的不安、緊張、憤怒、甚至有點絕望...(我隱藏了一小部分情緒化和個人的資訊,希望你不介意)
其實看到攻擊新聞的時候,我也非常的震驚和難過...連像我這樣在醫療系統中比較邊緣的工作都能感受到那樣的痛,作為醫護人員的你所受的替代性創傷一定更深,而你接收的資訊一定也比我們要來得多。
我很難回答出一個正確的解決方式,就像你說的,似乎沒有人能夠回答。小時後或許還會相信世界有所謂絕對的正義和公理,長大後慢慢發現啊那似乎並不存在。
這世界有許多的暴力和傷害,有群體性的、社會性的,也有個人性的,有些大張旗鼓,有些隱微難辨。而這些事情從來都無法找出一個適當的說明和解法。每一次我們去追尋理由、專題報導,似乎也沒辦法產生長遠的影響,他就是會一直在那裡。
這些已經幾乎是世界的一部份了。
聽起來是不是很悲傷?
但就像每天有白天有黑夜,那麼所謂不正義、所謂的惡,就必然有與他相對的什麼存在。我不會告訴你:就多去看好的那一面啊,這樣不負責任的話。我在想的是,或許可以同時看到這兩件事:光明和黑暗、善和惡,以及甚至更多的是在那中間搖擺的灰。
新聞發出的時候,我看著攻擊他人的人、被攻擊的人,想著他們各自的生活:他們有家人嗎、關係好嗎、平常的一天怎麼度過、興趣是什麼、因為什麼開心、因為什麼難過...。當他們只是新聞的一段畫面、一個跑馬燈,一切都很平板,但其實他們都是真實的人,真實地從一個純淨的嬰孩一路活成現在的樣子。像這樣去思考的時候,我就會比較能冷靜下來,雖然或許會更加地感到悲傷。
我不是說要去體諒、理解攻擊者,這很難、很不合人性。我只想要看見就好,看見、然後停下來。
當然所有的暴力都是不應該的。沒有人應該因為疫情的焦慮而受傷、被攻擊。疫情的恐慌能催出人黑暗的一面,相信這陣子大家都感受到,其實國外的經驗已經能告訴我們會發生這些事(疫情燃起的攻擊行為)。
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保護自己的心。
我沒有辦法預測攻擊行為會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也沒有辦法否認醫療專業在台灣被輕忽的事實。作為一個助人工作者,在當前的社會我們並不是那麼地被重視,這是一種民族性、還是教育問題?我沒有辦法回答。
遺憾嗎?或許有一點。
我只能去看見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為什麼要踏上這條路,然後盡可能地去走在那個初衷延伸的道路上。當我一直想著這件事的時候,就比較能有力量去面對那些困難的地方。「要比困難更強大」, 然後才有可能去超越那些,讓我自己、和同樣走在這條路上的人、未來的小苗可以有機會遇見更好的現實。
好像太熱血了一點?只是個美好的希望。
但希望和意義往往能讓我們走得更遠。
我非常景仰一位心理學的大前輩,叫做Viktor Frankl,他是一個猶太人,原本應該好好當精神科醫師的平靜人生,因為世界大戰,他進了集中營,當他終於獲救時才發現太太、家人全都在集中營死去。在極致的悲慘中他反而更加的樂觀,並且建立了存在主義中意義治療的起始點。
「人類可以經由愛而得到救贖。我了解到一個在這世界上一無所有的人,仍有可能在冥想他所愛的人時嘗到幸福的感覺,即使是極短暫的一霎那。」
——Viktor Frankl,《活出意義來》,1972年
這是我所相信的,也是我想和你分享的。
非常老套的,愛。
希望你能在生活中感受到愛,無論是來自他人的,或是來自你自己的。或許是很微小的興趣、或許是路邊盛開的花朵、或許是某個人的微笑。
至少今天,此時此刻,我想給予你這樣的愛,即使我們並不真的認識,但因為這封信,我們就有了無形的連結,未來我必然也會想起你,想起寫信給我的你,並且希望你一切都好。
不好意思信寫得太長。
希望受傷的醫護以及因為這些消息受傷的人們、在疫情中不安的人們,都能夠得到救治並且尋回安穩,或許需要一段時間,只能衷心的盼望。
請你一定要好好的照顧自己,並且相信這世界上除了冷漠與傷害,還有愛和良善一直陪伴著你(雖然可能不一定明顯,需要花時間觀察和發現)。
如果這些都無法安慰你,那就讓我抱抱你吧。
給你許許多多的愛。
潔西 2021.06.07
期待著明天的陽光 曬乾悲傷 溫暖而奔放
那些最真實的失望 去感受它 慢慢變成營養
經過了漫長的黑暗 是為了看見 更亮的光芒
讓我知道你真正的想法
讓我保護你度過 每個下雨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