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到过去时
一个星域,范围远小于一个星系,通常是由不装载曲速引擎的载人飞船,自某个高于自治限度的行政中心星球开始,理论上向周围可以飞行的最远距离所界定的。
白未来这里,就是坐着这样一艘飞船。作为在役飞船,她的性能自然没有问题,但外层的涂装看上去着实有些老旧了。
新出厂的,或至少保养良好的载人飞船,表面都覆盖哑光涂料,这种涂料在保证飞船不会反射出意外的、过于炫目的可见光的同时,又有效阻隔和折射了宇宙中的各种有害射线。而这艘静静停泊在空港中的老船,则在日光下反射着碎钻般的光点。
空港建在这颗星球珍贵的、极少数超过一万平方公里的整块陆地上。下船时从廊桥远望,就能看到碧波荡漾的大海与柔和如绸缎的浅紫色天幕在天际线上交接。而走向空港外后,就能感受到非常舒适的温度和湿度,或者说温度25.5℃,湿度52%,微风,刚好能将轻薄的混纺布料裙摆吹动,稍微展平那些装饰性的褶皱。
此地也没有星际网络,全靠发传统电邮,所幸还能在移动微端上操作。当白未坐进一张很宽大的椅子,看着两个人围在她身边忙碌着接上各种实体线缆时,露出的新奇表情就让充电站的老板揶揄地笑了起来。
“以前从来没用过这个?”
“噢,”当另一个人掰开它的左手中指,露出端口时,它忍不住闭了闭眼,“这个太刺激了。这应该是需要麻醉后才能执行的医疗手段。”
“你们来这儿不就是为了体验那些上个纪元的风情。”老板头发凌乱,眉毛很细而且不对称,脸颊的皮肤上也有些不明显的块斑,笑起来的时候就很上个纪元,粗糙又轻浮,“大家都随便在哪做各种医疗行为什么的。”
白未看过地球时代剧,那时一辈子都只用过抽水马桶的人在遇到旱厕后崩溃了,而它如今就差不多是这样的心情。
“如果只能这样充电,那我想立刻掉头回去了。”白未说。
老板脸上仍然挂着轻佻的笑容:“不要嘛,小可爱,我看得出来你是个无处可去的家伙,而大海会治愈你的。”
那个掰开她中指的人这时一手小心地执起转接线,另一手托住它的手,之后很轻地咔擦一声,微端终于开始充电了。
白未看着这人。她黑发黑眼,头发长且顺,还编了几根桃红色的丝线在里面,看上去就很温柔。她此时还托着它的手。她的手指修长有力,在接线时很稳,现在却又轻又凉,白未就伸出右手将她的手握住了。
“这就是接线员的工作吗?”
“虽然我帮你接好线了,但这个工作并不叫接线员。”她笑起来也一点不轻佻,“我只是很闲,而看你又有点害怕,所以想陪陪你。”
“谢谢,我可以一直握着你的手吗?拜托你。”
因为充电要一个宇宙标准时,接线员一直半蹲在白未身边会身体僵硬,于是它们就在那张很宽大但仍限一人使用的椅子上挤了挤,接线员就不得不将长发全部拨到身前,另一只手揽住白未。
“你的眼睛好黑啊。”白未仔细看着她。
“因为我天然瞳色就是这样,另外也没有使用隐形镜片做微端。”
接线员说完这句话就安静下来,白未体会到她隐约的不自在,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就又沉默了。
但她很快回到柔和松弛的状态,并且在白未充完电之后周到地收起连接线,帮它把手指复原。比起掰开手指时那种稍显震撼的感觉,白未对复原倒是没什么实感,即使反复确认过手指已经恢复完好的状态,仍然忍不住握一握手,再次确认这不是错觉。
“充电费,一个小时200。”老板看白未跳下椅子,就翻身站直,她高大的身体挡住了出口外的光线,看上去有点可怕。
所以尽管白未觉得充电费很贵,但还是咬牙付账。
老板拿着它递过来的,写着数额的实体储存卡看了看,摸了摸,又塞进自己胸口,之后才给白未放行。
接线员跟在白未身后走了出去,低头对它说:“你被老板坑了,200是200我们当地货币,不是200个单位的星际金。”
“我挺害怕她的,因为她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人。”白未难为情地说,“而且那几乎是我所有钱了,现在我连住哪里都不知道。”
接线员就带它回了自己家,那是一个小山崖上的自建房。
“这里没有连接公用水电线路,而是靠微型自循环系统发电和净化水。”接线员揉揉白未的头,“所以电得省着点用。”
“很好啊!”白未认真地看着靠发电余热驱动的生态缸里,淡紫色和纯白色的半透明伞状水母懒散游动。
自循环系统工作并不稳定,生态缸里的灯管有时会闪烁起来,这时白未就能通过玻璃的反射看到自己的样子。非常可爱,缺乏攻击力的样子。
几秒后灯管恢复恒亮,但在这之前,白未还是来得及辨认出玻璃上另一个突然出现的身影。
它转过身打招呼:“老板,你好?”
老板和接线员对视着,但她有一只手正指向白未的方向。
白未的虹膜亮起,蓝光开始规律闪烁,在微端提供的视野下,老板的手中并非空无一物,那里有一个对人类无害的力场。
“你为什么用力场指着我?”它小声问。
没有人理它,接线员对老板说:“你冷静点,不然我要求你先离开我的家,空港是你的地盘,但这个家里却是我说了算。”
老板气势汹汹的样子:“你看到了那张记名储蓄卡,你看到了它的名字,它叫白未啊!”
“是的,这是我的名字。”白未认为目前这个状况看上去跟它有关,所以决定谨慎地插话。
接线员却一把抱起了白未,把它举在老板面前:“好,那你看看它的样子,不要神经过敏,虽然它确实叫白未,但明显不具备危险性,宇宙那么大,难道没有重名的吗?你看它像什么特种兵王,悬赏榜首吗?”
“宇宙很大,但水晶系却很小,特种兵王一个喷嚏就会喷死我们。”老板看着白未的样子,暂时收回了指向白未的手。
它体长只相当于自己的小臂,二头身,清澈的双眼占据了头部超过三分之二的面积,可以当作显示器使用,但现在只有无意义的,装饰性的数据流背景墙。一件可爱的小花裙子和定制的清脆声线,通常来说表示它的意愿性别是女性,并且意愿年龄属于幼童或少儿期,但这些对自然人没有意义。
自然人能够辨认出它们的选择,并且尊重它们的选择,却很难对它们产生跨种族的感情,因为我们和它们长的真的不像。
老板最终决定和接线员一起挤在这个小房子里,用她的话说,为了监视和保护。
接线员认为电不够用了,于是关掉屋内的主灯,这样三个人只能排排坐在接线员的床上,透过卧室的窗户欣赏远方的大海。
天空变成浓郁的深紫色,海面上金紫辉映,随着夜幕深沉起来,星辰开始闪耀。
这时白未忽然问:“我的名字很重要?”
“哼,你跟宇宙间可怕的大人物同名呀。”老板说。
“我的名字是自己取的。”白未的左眼闪了闪,投影出一张照片。
那是一块破损的姓名牌,看得出是由某种高级合金制作,边缘勾勒着的金色的花纹已经磨损大半,好在名字和下方识别号码仍然清晰。
老板一下子就被这张照片吸引,凑到白未面前,恨不得看进它的眼睛里去:“这是你在哪照的,你没捡走这张名片吗?”
“就是在水晶星系附近捡到的呀,那里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没人管的过渡地带吧,我也是误入,幸好有人救了我。”白未说。
“很可怕的一段经历,不过……”
白未之后还跟两人讲了其它一些经历,但并未回答关于这张名片后续的问题。接线员温柔地揽着它,那只手修长、温柔而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