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抓捕100个圣诞老人 | 艺术行动 007

视频原文稿

今天是圣诞节，不卖关子，说一个从建号起就准备好要分享给各位的事件，希望能为我们带来些启发。介绍一个发生在49年前的那个圣诞节，来自丹麦的艺术行动。

这里是行动行动，我是乌鸦。

本次行动策划者是丹麦的剧场团体Solvognen，这是个丹麦语，翻译成中文叫太阳的战车。太阳战车其实是一件宝贵的文物，被认为是丹麦青铜器的代表。剧团的名字就源自于这件向太阳献祭、祈福的雕塑。

太阳的战车活跃于1972年至1983年，是丹麦历史上最大的剧团之一。成员组成除了艺术领域从业者外，还包括反越战活动家、嬉皮士，还有我们在另一个专题中即将涉及的占屋者，许多成员都是最早克里斯蒂安尼亚自由城的建设者。剧团常规成员有10-25人，但根据不同的项目多则几百人参与。太阳的战车结合剧场表演、社会运动于一体，早年还在剧院里做舞台表演，但真正扬名立万的是他们的街头表演，全是政治剧场和直接行动。

比如他们第一个作品，1972年，号召19000人抗议丹麦加入欧盟的前身；比如1973年作品《北约军队》，在北约部长们于哥本哈根会面期间，他们身着统一军服、租了军用帐篷，扮演成训练有素的军队，混淆人们视线，导致丹麦警察和军队开始相互抓捕，都以为对方是演员；1976年丹麦雷比儿，丹麦当局庆祝美国建国200周年的活动，他们不请自来，扮演成300个印第安人，骑着马，在女王的演讲中呼号，表演太阳舞，讽刺美国人对原住民的欺压，讽刺丹麦当局跪舔美国，被电视卫星直播给了全世界，直到丹麦警察介入，血战印第安人。

而我们今天要说的，就是他们最著名的作品：《圣诞老人军队》。

二战结束以后，美国提出马歇尔计划，帮助欧洲重建，提供经济、技术援助，与欧洲建立密切贸易往来。丹麦的商业资本开始兴起，贫富差距拉大。许多社会运动团体反对资本、商业、股票，公司因利益算计宁愿空关着，也不愿意雇人工作，大量的人开始失业。《圣诞老人军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行动的。

1974年圣诞节前五天，太阳的战车出发，浩浩荡荡组织了100个圣诞老人穿着红白色经典服装从乡镇进入哥本哈根，一只巨型的鹅被他们捧在队中，队伍里还有一些身着白衣宛若天使般的女性。

最开始的行进是和平的，他们踩着轮滑、驾着马车、推着各种动物，像嘉年华一样游行在城市里。去养老院给老年人们唱传统丹麦圣诞歌曲，在路上给孩子们分发饼干、糖果和热巧克力，去学校和孩子们玩耍，与人们热切交流，似乎只是想要给人们展示圣诞老人原本的含义，善良、慷慨。

之后行动发生转向。他们路过哥本哈根市中心的证券交易所，看到有人示威抗议，要求废除私有财产，反对自由市场。他们在交易所楼下齐声唱圣诞赞歌，被警察勒令离开，抗议者最终被带走；随后又进入了银行，向银行申请贷款并告知银行，他们会将钱分发给人们，就像雨，总是均匀地散落珍珠，但最终圣诞老人还是被警察轰出了银行，来看好戏的人们，有人高喊到，为什么银行总能开在街角，那个最显眼的位置。

随后圣诞老人游行到了一家工厂，已经关闭了的工厂。圣诞老人们翻墙进入，在工厂门口拉上横幅，写道“圣诞老人开了一家有1000个工作的工厂”。这是他们希望给这个国家失业者们的一份礼物，但在一番交涉后，最后被工厂管理者驱逐。

为期五天的表演、行动在最后一天进入高潮。他们兵分两队，分别去了劳资争议法庭和丹麦最大的百货商场Magasin。

在劳资争议法庭门口，他们开来一辆吊车，在几十位圣诞老人的载歌载舞中，一位圣诞老人被升降机送至空中，他拿着高音话筒高声批判：法庭不是审判正义的，而是嘲弄正义，劳资法庭声称他们在两类群体之间进行审理，但实际上是两个阶级，资本家和挣工资的人，这种审理的不过是中产阶级正义。

与此同时，另一批圣诞老人走进百货商店，与人们握手交谈，发放礼物。他们从包里拿出自己带来的，讲述普通人历史的彩色漫画，分发给购物的人，还把书放到售卖的书架上。这还没完，他们开始从货架上直接拿商品当作礼物送给人们，告诉人们圣诞老人光顾Magasin商场是因为有太多人失业了，他们来送上祝福，并在商场里唱起了赞歌。有人得到了书，有人拿到了贺卡，有孩子得到了糖果。广播开始响起，告诉人们圣诞老人们不是由商场雇佣的，请把商品放回柜台或交给工作人员。

在另一边，劳资争议法庭，圣诞老人们拿出自己的锤子、锥子，开始攻击建筑、窗户，警察陆续赶到，抓捕圣诞老人。Magasin商场也是一样，警察们在人们的围观下，在孩子们的哭声中，将圣诞老人们绳之以法。

这到底是表演，还是现实？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圣诞老人，他送我们的礼物应该从哪来呢？如果世界没有圣诞老人，那他所传递的善意和慷慨应该怎么达到呢？

此次行动后，很多圣诞老人都被拘捕，并且总共被罚款20000丹麦克朗，按通胀算，相当于今天8万多人民币。随后他们又利用这个罚款做了个新作品，两位演员扮演成警察，押送着20000克朗的支票去银行提交罚款。更讽刺的是，后来他们因为这个作品被丹麦艺术基金授予20000克朗的奖金，但被刚才提到的劳资争议法庭给扣留了。

圣诞老人是欧洲传统的圣诞节符号，有许多来源说法，但都在讲述他的慈善。而今天我们所熟悉的圣诞老人形象却是彻头彻尾的消费神话。19世纪以前的圣诞老人并没有统一的样貌，黄衣黑衣都有，但红衣白须、体胖慈祥的老人，是可口可乐1930年代设计的广告，作为可乐的代言人而出现的。

著名人类学家David Graeber 在《Fragments of an Anarchist Anthropology无政府主义人类学的碎片》一书中说，“这是一场仪式性的表演，目的是让大家看见‘警察殴打圣诞老人、从哭泣的小孩手中夺走玩具’的画面。免费的礼物只是一个谎言，没有付钱的心意，即使你是圣诞老人也会被警棍招待。”

没错，艺术作品，尤其是文学戏剧，往往是建立一个全新的世界，描述、比喻、讽刺肉身所处的现实世界，这两个世界之间没有直接关联，靠艺术语言嫁接。而社会行动、艺术介入，包括我们之前介绍的艺术行动都是在肉身所处的现实世界直接展开，利用现实批判现实。

但《圣诞老人军队》，让这两个世界强行碰撞，迫使所有人参与了他们的戏。在警察作为正义守护者的世界里，圣诞老人们是罪犯，需要被缉拿，维护社会秩序；而在圣诞老人的世界里，警察才是那个不解风情的。太阳的战车，在肉身真实和想象真实之间碾出一道裂口，塑造出新的真实，以表演的形式提供给人们新的视角看待那不可辩驳的正义，将其威严下放。这是现实与童话的对掉，正义和邪恶的翻转，戏与戏的错乱。

无独有偶，在几乎同一时期的70年代，巴西剧场大师奥古斯托·波瓦提出隐形剧场概念，指出在社会中制造事件，旁观者或观众spectator实际是spect-actor演员，让他们毫无准备地卷入到事件，最终亲身参与、塑造演出。但这种演出并不是即兴的，而是艺术家精心策划，对即将发生的事件有充分预期的。值得一提的是，彼时的巴西政治环境，处于独裁统治下，波瓦认为隐形剧场不仅是艺术性的，而是对革命的预演。

我们身处的舞台中，总有人想扮演正义角色，那我们就可以扮演更正义的童话人物。让正义取代正义的扮演者！

好，这里是行动行动，我是乌鸦。希望太阳的战车，能带给你不一样的圣诞节。祝各位节日快乐，新年快乐，明年将是重要的一年，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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