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散盡〈序〉

『退～朝～』

皇帝身旁的小太監，如往常一般宣告著退朝，可這次臺階下的文武大臣皆都無動於衷，仍立於原地。

『陛下～三思啊！』

一身文官朝服，兩鬢斑白的老臣下跪勸聲道，緊接著後頭文武百官也跪下表示附議。

『朕意已決，退朝！』語畢只見身著緋色龍袍的皇帝轉身離去，留下一地跪勸的眾臣。

卻沒人聽見，轉身之後，一襲紅袍下微不足道的嘆息。沒人理解，為何她如此決絕的要御駕親征；沒人聽懂，她決定下的弦外之音。能聽懂的，若當年未隨著時間的洪流遠去，也隨著她登上巔峰之時，一一散盡。

她是帝王，自擇此路起，那些柔情似水、懦弱膽怯，終歸將是束之高閣。縱使挾帶私心，也得機關算盡，需反覆推演著如何在大局之下，暗渡藏匿其中的真情實意。念想至此，回首身旁，早已無人可訴，只能化為一聲輕嘆，藏於心間。

『陛下。』甫踏進書房，見屋內一少女匆忙向前行禮，不自覺輕輕地笑了笑。

── 是啊，還有她在呢！

『免禮。慕兒在讀什麼書呢？』瞥見書案上匆忙半掩的書冊，突然好奇起這孩子在讀什麼。

『嗯...』

『不好與我說，是嗎？』皇帝似乎心情不錯，略微玩笑的語氣問著。

『就是一些稗官野史...』少女聲音略微顫抖的說著，她知道皇帝從登基以來，就不喜稗官野史，更何況還是在御書房裡閱讀。還以為今日大事皇帝會被百官纏得下不了朝，自作聰明地帶書冊來御書房觀覽，未曾想到竟回來得如此迅速，即便她是公主，也難逃被懲戒的命運。

她始終顫抖的不敢抬頭看她，她也就是從略帶笑意的唇，轉而輕抿，同時眉頭微蹙。閉上了眼，吸了口氣後，輕輕地吐出，緩緩睜開的眼裡，雖含著些許無奈，仍可察覺對眼前之人的關愛，隨即輕聲說道。

『無礙，妳繼續看吧！』

少女抬起頭，不明所以的看著她，卻看見視線落在了自己背後，不知在看著誰。在淡淡地一抹苦笑後，眼神落回少女臉上，點了點頭，那一抹紅隨即往御書房門口而去。

『謝陛下……母親……』

當皇帝已走出殿外之時，少女才回了神，匆忙行了禮。在那語末，竟不自覺地帶出輕不可見的母親二字，她已不知多久沒這麼叫喚她，從方才所見那許久不見的眼神，就讓她情不自禁喚著 ── 打從入了這座封閉的宮殿後，就被禁止叫喚的稱謂。

皇帝彷彿是聽見了般，抬了手示意。少女此時眼裡落了個驚慌，今日的皇帝與往昔大不相同，如此隨和平靜，往日幾乎不曾見過，尤其是在進宮之後的日子裡。

就當走回書案時，迷茫中憶起，她是曾經見過的 ── 那個瀟灑不羈，英姿颯爽的皇帝。時間是在還未登基之前，而她也才剛與太師椅差不多高的時候。

那時不只是她們，還有其他的叔伯姐姐姨娘們，大家都還在關外的時候，他們過得可開心了，那時候的她，總覺得以後的每一天都應該是這樣子過的！

可好景不常，時光荏苒，原來那一片祥和，只不過都是一場夢。死的死，傷的傷，失蹤的失蹤。最後的最後，保全下來的僅剩她與她 ── 那時的母親，與行屍走肉無異，鎮日除了酒仍是酒，似乎早已忘了身旁還有個孩子。可即便酒醉了，卻也從不曾見她怒罵相向。只是那時無意間，與母親對視相接 ── 那深不見底的絕望眼神，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她心底，揮之不去。

似是後來有個從關中回來的姐姐，帶了封信給母親，交付了幾句話，才見她逐漸鮮活了起來。記得當時曾經偷偷看過那封信，但具體是什麼，礙於年紀太小已然記不全。依稀記得是娘親早有預感，所以在早些年姐姐嫁入關中之時，就已預留了告別書信，怕的就是她因此一蹶不振，也告訴她們倆要好好活著，才不枉一切的犧牲。

隨後不及三年，母親就這麼一路帶著她，殺回關中，報了仇，登了基。

可入了宮，母親卻未因此而開心，反而日漸冷漠，甚至可以說變了一個人似，更進而不允許自己與她過份親暱，就連『母親』的稱謂，都不允她再提起。

那時在御書房回憶的她仍理不清，為何母親要如此執著這次的關外遠征，說什麼都非得御駕親征。

直到那年秋末，她坐上了那萬人之上的位置，重新攤開了那封幾經翻殘的訣別信，以及留下的詔書。才知道 ── 是她只是要實現對她許下的誓言。

※  ※  ※  ※

那一年的關外，她們互許的那夜，她承諾過一定會保護那個她們一起生活，最一開始的地方 ── 她在未遇見她之前，曾以為那是只剩她與慕兒相依為命、終老一生的家；對於另一個她，是在以為無處可去之時，因為她好不容易拾回溫暖的那個家。

那是她的家，也是她們的家。

※  ※  ※  ※

凝視著那攤開在文案上的訣別信與詔書，慕兒喃喃自語地說著。

『母親...娘...，妳們...都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