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台不轉台:下一集 MeWe

高原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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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F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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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hoto by Annie Spratt on Unsplash

轉完 WhatsApp,就到 Facebook了。

過去一星期天天都見到朋友在邀請我加入 MeWe。

其實早在兩個月前已經開始收到朋友的號召,因為沒有聽過 MeWe 這個平台,當時我上網看了一看它的底細:MeWe 是打著反 Facebook 𣄃號、以純分享、除明顯違法容外極少 moderation(註1)為綱領的另類社交媒體(alt-tech)。正因為他們不對用戶的言論進行 moderation,其中包括海量的假資訊(misinformation),剛好吸引了一大堆極右人士、白人至上主義者、陰謀論主義者、反疫苗人士等等在那裡落戶,2020年11月起,香港用戶也大增。

註:我不用「審查」這個粗糙的翻譯,因為 moderate 在英文中跟 censor 有很大的分別,從選字就可以看到,西方正常人對於「自由」有明確清𥇦的理解。如果有文友知道 moderate 有更適切的譯法,歡迎賜教。

反疫苗者(anti-vaxxers)⋯⋯?

我心裡一沉。

其實看到 alt-tech 這種叫法,就已經足夠看到一點端倪,當今之世,用「alt」的大都是什麼人?Alt-right、alt-tech、alternative media、alternative facts、alternative truths。

所以就由得 MeWe 在 Facebook 上偶然出現一下,自己當是看不到。

可是近一個星期,又出現了極大的移民潮,連一些一向在社交媒體上表現十分温和的朋友都宣佈轉會,他們紛紛出 post 聲明自己搬家,又或是傳來短訊,又上載 QR 碼。移民的原因大概有二:① WhatsApp 的新條例讓人反感;② 美國國會山莊事件後,Facebook、Twitter 等紛紛封了特朗普的帳號,引起侵粉不滿。

我應該也還是有亞洲人的特性,在羊群心理下有想要跟風的惡習。所以當我收到一個超好的朋友傳來的 MeWe入會邀請後,終於抵不住壓力按了她的連結,打開 MeWe 的網頁,上繳了電郵地址,開了一個戶口。

我加了我一個好友,跟了一個手作公仔專頁,然後⋯⋯然後⋯⋯

我看著那個空蕩蕩的個人頁面發呆,我感到一份無形的阻力,手停在 trackpad 上,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加任何個人資料上去⋯⋯

我覺得,Facebook 邪惡,但 MeWe 不見得比 Facebook 好。無廣告的版面當然清爽,但 MeWe 有比廣告讓我更不舒服的東西,就是上面提到的,MeWe 是極右人士、陰謀論主義者、反疫苗者等人的集大成之處,尤其是反疫苗人士(我對這些人很感冒)。你可以說那不是 MeWe 始創人的本意,但他們的執行手法就是吸引了大量這樣的人;你也可以說那只是 MeWe 的黎明期才有的事,慢慢等 MeWe 使用的人數多起來,就會有更多多元的聲音了,云云⋯⋯

會嗎?

我想問,近月紛紛移民過去的人的真正的動機是什麼?是想去聽更多元的聲音?還是只聽自己想聽的聲音?如果改了平台,我們還是跟同一堆人圍在一起、彼此分享同一類訊息、跟隨同一群 KOL、給同一種反應,那轉不轉台又有什麼分別?如果 MeWe 聚集起來的都是一組又一組這樣的人,平台的聲音又怎麼可能變多元?或者反過來,我們會變得越來越看不到外面還有一個跟你想像完全不同卻又很真實的世界?

有人覺得傳統媒體、Facebook 和 Twitter 等偏幫自由派和左翼,對特朗普、保守主義者、右翼等很不公道。先不說左翼/右翼/自由主義/保守主義等的定義在政治和社交媒體的兩極化之下變得如何粗糙,甚至似是而非。我本身就從來不覺得 Facebook 和 Twitter 有特別呵護 liberal 那邊的人。為什麼?因為在 Facebook 和 Twitter 橫流的假資訊、假新聞對人民真實的生活造成傷害一事,並不是去到美國大選才發生的,2016 年英國脫歐公投,社交媒體上就出現了大量針對思想偏右、或投票意向游離的英國選民發出的假新聞,內容不外是有關 EU 的錯誤資訊、歐盟來的人怎樣吸乾英國資源、土耳奇入歐、穆斯林大舉湧入英國嚇人新聞,事實被抺走一半只講另一半,數據被移花接木,假新聞誤導訊息總是這樣半真半假,才讓人防不勝防,就算事後被踢爆也無所謂,因為負面印象已成,恐懼已經深殖人心底。

當年其中幾個在 Facebook 上流傳的假新聞

我 2016 年 1 月回來英國,到公投之間的6個月,那時的社交媒體只可以用叫人反胃來形容,剛好我先生又是東歐人,那段時間真是過得好辛苦。結果呢,右派大勝,英國公投脫歐,Facebook 和 Twitter 在這裡扮演的角色不是政見傾左或傾右,而是它們在開心做生意時,無法阻止惡意的假資訊、假文宣的泛濫。

公投前夕,一名支持留歐的女議員 Jo Cox 在光天化日下被撲殺,當日出現在國會山莊的人,深深相信自己是應總統(及他身邊一眾宵小)的邀請而來的,在他們眼中,這是正邪之戰。

所以我不反對 moderation,我不覺得 moderate 假新聞、誤導資訊、煽動仇恨、鼓吹暴力的圖文有什麼問題。我亦看不到打著「少 moderate」的𣄃號,大量的吸納思想極端的人為會員的 MeWe 會成為比 Facebook/Twitter 更好的社交媒體。

簡單而又講得繪形繪聲的陰謀論,永遠比冷硬的數據、錯踪複雜的現實更能吸引人。可是謊言、陰謀論、假資訊是有後果的,嚴重的還可以死人。至於領䄂人物,不管你是首相總統名流精神領袖以至邪教教主,簡單的一句話,也可以做成很大的傷害,如果你有足夠的魔力,就算叫人集體自殺,也會有人去做。對我來說,「自由」不代表我想做(說)什麼就可以肆無忌憚地做(說)什麼,「自由」是我可以在不傷己傷人的情況下行使的自由。


上星期三(1月13日)英國的武肺死者衝破 10 萬(註2),自去年3月5日出現第一個死亡個案開始,過了還不到一年。

註2:即所有在死亡證上會提到武肺為死因的數字,政府公佈的數字比這個低,目前為 87,295人,英國政府的只會計確診後28日內死亡的人,所以一般相信真實死亡數字比較大。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社交媒體上還是有海量的陰謀論在散播,說武肺都是假的,是 Bill Gates、藥廠搞出來的把戲;疫苗其實是晶片,打入身體後你就任政府操縱了,等等。我本身覺得反疫苗人士(anti-vaxxers)自己不打疫苗無所謂,那是你的信仰你的選擇,不要害到別人就好了,但事實上反疫苗人士正在到處積極地、有組織地去滲透其他社群,甚至對疫苗的成分造謠,讓他們對疫苗的動機和成效存疑,有不少人受到影響都說不打了。以下的新聞短片講的正是這問題(有英文字幕),在英國,反疫苗人士正利用社交媒體,針對本地的南亞裔人士發放大量有關疫苗的假消息,而且情況越來越讓人擔心。

Inside a vaccination centre persuading the Muslim community Covid vaccines are safe

Fake news on the vaccine is an issue in the US, but also in the UK. But for a return to normality to have a fighting…www.channel4.com

第一個受訪者 Hassan 說即使 GP 叫他都不會打,記者問為什麼,他說他看了很多關於疫苗的不好資料。記者問 Hassan 他的消息是不是從社交媒體得來的,他說是,看多了,自然會上腦(it gets to your head)。記者又問他會不會去看一般的新聞,Hassan 支吾以對。

我一個朋友是美國前線醫護,她有一個武肺病人,明明躺在病床上連氣都透不到了,還是深深相信武肺只是一場騙局:我得的才不是 Covid-19,你們這些醫生護士少騙我了。

陰謀論、假新聞等最大的傷害,是讓一般人開始脫離了現實世界,而現實世界中的所謂「精英」再不可信,包括政府、傳媒、記者、法院、學者、醫護。

不問左中右,只要你說的話我覺得難聽,你就是敵人。

對於希望有朝一日中共倒台,民主真的可以在香港落實的人,我看不出以上的世界觀對我們的訴求有絲毫的幫助。


換個角度來想想,假如 Facebook 和 Twitter 封的不是侵侵,而是黑警藍絲KOL的戶口,甚至逢藍必删,香港的黃絲還會不會出來大張旗鼓地說言論自由受到剝奪?還是上街開香檳?

又或者,「自由」對我們來說,只是選擇性的?

世界在兩極化,中間的土地越來越像 No man’s land。

也許,問題不在於 Facebook、Twitter、Instagram、YouTube、TikTok、MeWe,問題在於社交媒體本身,和利用他們來散佈陰謀論、假消息以自肥的人。當然,還有一般用戶,社交媒體只是提供了一個平台,讓黑暗人性可以以極低成本來發揚光大罷了。

轉會,可能只是換湯不換藥而已。

還是從社交媒體中抽離一下好。


Image source: theverge.com, ©Netflix

Sandra Bullock 在 2018 年有一齣電影,叫《Birdbox》,改編自Josh Malerman 的同名驚慄小說。Sandra Bullock 並不是一個讓人特別驚喜的演員,電影也不能說很好,可是故事有些地方讓人深思,昨天早上我在散步途中,突然想起這電影來。

故事講述有一天,世界出現了不知名的魔物,所有看見的人都會喪失理志自殺,世界一下子變成死城,只有一種人看了會沒事——就是那些本身已經在瘋狂邊緣、或是啫血的人,這些人因為「那東西」太美麗了,自己看了還不夠,還四出去找出躲起來的人,強行掙開他們的眼睛,迫他們看,即使明知對方會死掉也沒所謂。Sandra Bullock 得知在河流的下游再穿過森林的地方有一個避難所,她矇著眼睛帶著兩個孩子順水而下,浴途都是那些瘋狂地想要跟她分享「美麗新世界」的人、和「那東西」裝成是她親人在她的耳邊耳語,最後她好不容易才平安抵達那個避難所,發覺那裡原來是盲人學校。

因為看不見,所以得救。

「疫苗好古怪」這話,一個在英港人 KOL 也講過,而且苦口婆心;昨天我聽說原來連 Signal 都是 CIA 精心設計出來幫美帝進行全民監控的東西,那篇文章寫得疑幻疑真,唯獨「Signal 是 CIA 」的結論沒有左證,只是作者用「什麼都很可疑」的手法去拼湊「事實」所得出來的方便結果。

在後真相年代,大家小心。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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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萬里香港人,居英國,好遊牧。不想繼續因為生活而遠離文字,現在又努力重新執筆中。沒有了不能活下去的東西有:蝦子餅、咖啡、小說、旅行和麵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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