锐评｜讨薪争权益，昌硕打工人没有圣诞节

文｜萨法维

封面图片来源：http://www.chinalaborwatch.org/cn/newscast/602。

对于在上海昌硕工厂打工的数千临时工来说，这个冬天格外清冷。

12月工人返费抗争

12月19日，和硕上海昌硕厂爆发上千临时工抗议的劳资纠纷。 网传影片显示，众多警察到场维安，有人遭殴打在地。事情的起因和追讨“返费”有关。一名抗议工人受访时表示，到了发薪日，工人中有人没收到当初承诺的返费，有人收到的金额不对。 根据网民公布的协议书中，可以清楚的看到当初中介与工人的约定，在昌硕「打卡55天在职90天」，工人可获得高达人民币1.1万元人民币的返费。

“返费”是求职补贴的俗称。目前许多工厂因招工难，会给中介公司一定的招聘费用作为激励；而中介公司为了尽快招募工人，亦常拿出一部分费用给求职者当作补贴。一般情况下，工人会在完成约定的工作时间后获得返费金。

除了返费，还有消息称，这起纠纷的起因是昌硕欲将一批临时工调到位于江苏昆山世硕上班。工厂给出的理由是产线规划需要。世硕和昌硕都是和硕联合科技旗下的公司。昌硕表面上是说让员工自愿选择，实则为强制。因其规定，若不同意调职，工人可拿离职单走人。但如果走人，工人便不可能拿到入职时被承诺的返费。有调查者在推特上发文指出，这些临时工与昌硕本来签的合约是要做 60 天（不含假日），公司才会给求职补贴（返费）。如果同意派遣，那原本签订的返费也很可能会因两家企业互相踢皮球而化为乌有。返费，横竖都是没有。陷入这种外包、派遣、临时等所带来的错综复杂的用工关系，等待工人的结局便是，讨薪无门。

返费、求职补贴，听上去似乎是公司福利，实际上却是资方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畸形产物。原本企业聘请员工的规则被拆解为企业、劳务中介和工人的三方博弈。究其缘由，一方面是和硕厂不愿意缴纳每个工人的五险一金，使用临时工降低用工成本；另一方面是随着订单越来越不稳定，工厂对工人的需求也越来越不稳定。所以，归根到底，返费不过是五险一金打折变现罢了。如此，企业不仅得以进一步压榨工人的剩余价值，还可以将市场波动的风险全部转嫁给工人。对工厂来说，能用完即弃的工人才是“最佳员工”。

中介招工宣传时都会挂羊头卖狗肉，忽悠工人说，月工资4500起。但根据网友在现场调研反馈的情况，目前临时工人每个月到手的工资也就3000元。即便算上返费，工资撑死也就四千出头。工人的工资还会因为旺淡季而出现近一千元的浮动（旺季一周工作6天，每天12个小时，到手4500元；淡季一周工作5天，每天8个小时，到手2550，刚过上海市2019年的最低工资线）。

4月早现裁员风波

早在4月时，昌硕就有裁员的大动作，要在3天内要裁员2万人。为了逼工人就范，自动离职，它还以领取返费作为要挟。厂方称，如果工人能在4月20至24日数天内完成登记，并在其后3天内完成离职手续，便能获发还返费。但如果拒绝离职，工人会因停产而被逼休假，就要等到七月才可领回返费。同时，上海昌硕不断削减小时工和派遣工、减少全职员工的加班时数等做法亦导致员工不满。4月20日，因不合理待遇，工人自发包围公司的服务中心，发起大规模地集体抗议行动。然而12月的风波让我们清楚地知道，昌硕的蛮横与无视工人权益的做法并没有因为工人4月的反抗而收敛。

为了降低用工成本，昌硕大量使用临时工、派遣工、外包工和学生工。在假借“灵活用工”之名，行“剥削工人”之实这方面，昌硕不是初犯，而是惯犯。在昌硕，长期工只是少部分，大多数是短期工和学生工。在学生工方面，劳务公司会直接与各大中专院校合作，让学校以参加社会实践为名，在寒暑假派送学生进工厂。即使很多学生都知道实践内容与自己的学业无关，但面对学校以毕业证为要挟，他们还是不得不乖乖听话，成为廉价的劳工。

唯工人集体的力量方可让资方闻风丧胆

可这从一开始便让人疑惑，为什么一个白纸黑字可以写清楚、说清楚的事情，会使得数千人激愤？现场传出的影片显示，人们包围了工厂门口，9号门，6号门，5号门均爆发了大规模抗议事件，现场集中了大量警力，有工人被保安武力制服，有人遭到殴打，秩序混乱。为什么资方不站出来承诺返费，让工人的合法权益能够得到切实保障？为什么即使资方有一整套冠冕堂皇的说辞，他们也难以取得工人的信任？同时，为何现场能够出现暴力？

一时的承诺如何掩盖得了无时无刻的欺骗？瞬间的暴力又如何能抵得上漫长的侮辱与欺凌？当这些来自外地的年轻人第一次踏上所谓“魔都”的混凝土丛林之时，他们不得不时刻保持警惕，除了同伴之外，要活下去就不得不割下一些东西：有尊严的生活。所有的苦累，都已经心甘情愿吞下去，因为大家似乎还年轻，未来看起来有着无限的可能。难以忍受的，是欺骗，是希望落空后的失望。每一个铜板都是他的劳动，而劳动消耗的，归根结底，是他的生命。

反抗！

反抗由直接的压迫引起，它的存在绝不会止步于仅仅解决当前的问题。昌硕厂的工人们能否拿回属于自己的合法权益，是运动的首要目标。

但反抗也同时带来了团结和启蒙。当这些临时工人踏入社会之际，他们身上有过无数枷锁。可怕的已经不只是肉体所遭受的痛苦，而是精神的麻木和日渐冷漠。而反抗产生了行动，行动让我们对自己和他人的经历有了更多认识和共情——因为我们终于能够看清楚那些人的做法和动机、我们终于能够理解语言无法阐述的他人痛苦。在昌硕的门口，司机、保安、小商贩们也能同情昌硕临时工的境遇。虽然因为更大的压力，许多人沉默不语，装作一切如常，但点点流露出的同情或支持已经足够激励人心。

“同在世界的下榻里，见证我们不碎也是万岁，”比起犬儒的态度，陪伴着一起撑下去更能让人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