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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iffel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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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的另一端#8:上岸了後

EiffelF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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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幾篇文章裡,我下意識地逃避了一個問題:在那陣子因不間斷的繁忙以及壓力,宛如種著青春痘的日子裡,我所忽略的同一個問題。現在審視起來,其實我是接近用跳得逃離那裡。25號跟總監提起離職的問題,當天就拿出整理好的交接資料,一股腦放到他們的桌上,「這是我的交接資料,我要離開了。」我完全給不起讓公司反應的空間,當月就準備離開。

我跟總監講了三個理由:身體撐不下去,我的臉像是青春痘的沃土,不用灑肥料就滿淹起來,活像是夏季的小黃瓜似的;第二點是當時我已經接近主管職的職位與責任,但是理應由我分利的案子卻總是因為他人的懈怠而流失,這對我來說急速地折損了我的成就感;第三點,或許也是真正的原因,我對於「升學」的場域打從心底地感到噁心。

打從心底地感到噁心。

那一陣子與筆友聊起自己重回這個場域的事,她只用一句話就完結了我的整個故事,「我無法接受教育的商品化。」隨後以比較緩和的語氣陳述了許多自己的想法,如師生關係、同學夥伴之間的關係,企圖緩和那看似僵硬卻異常寫實的語言所造成的傷害。但是當下我只能盯著那組字,想反駁卻無從著手,黑霧似的無力感洶湧而上,最後只能以一種奇巧的方式暫時逃開:這都只是面對當下的做法,教改往稀釋考試影響力的方向駛去,的確在可見的未來裡我們可以不再以此作為判斷教育的準則,但是當下呢?不也是有很多學生求著有效的方法嗎?而我也只是在這個節骨眼上拉了一把而已。像隻泥鰍,我滑過了這個問題。

如果以升學為標準,那些年我無疑是成功的;但是若以身為一個獨立的個體而言,我非常果斷地放棄了人感受力極強的三年。

這樣的結論在大學五年的挫敗裡慢慢塑造出來,萌芽這個念頭的土壤早已被沖刷殆盡,拾不回任何一顆礫石。對現在的我而言,那種接近憤怒的情緒,究其本質更可以說是無力感:錯誤的系所,不斷向外搜尋卻總是挫敗的自己,或許我將這種找不到歸所的憤怒投放到了過去也說不定。在強烈的自我否定裡,偶爾冒出的理智逐漸把我導引到大五那一整年瀕於平衡邊緣的寫作之中,那個時候的字句裡不斷出現一個場景:空無一人的校園大門。

我站在大門前正要跨進去,時間悄悄的定格,這個時候身邊忽然湧現人群,我不認識的人們一個一個穿越大門,他們的神情飛躍,眉毛都無意識地上揚了,興奮變動的嘴型流出了許多我聽不懂的話語。在一片噪雜裡不知道為什麼我可以清楚地聽到個別的腳步聲,那聲音催促著我,我卻卡在她們之間動彈不得,維持正要跨進去的腳步怎麼也無法前進。

這樣的場景成為鬼魅似的在我的故事裡夢遊,時不時角色就會回到空無一人的大門,在那裡思考一個問題:在最初我到底是帶著什麼樣的想法走進這所學校的?其迫切彷彿只要回答了這樣的問題,我就可以鬆解一直捆綁我的繩索,甚至是找到光明的出路。然而同時我也清楚的知道這離真正的答案還很遠,頂多只能是一個開始而已,說到底這樣不斷回望過去的行為到底有什麼意義?不就是轉個念就可以輕鬆走過的彎口,為什麼要搞得那麼複雜,訴諸如此多經驗才能解釋,有的時候我也真想賞自己一個可以驚醒夢中人的巴掌,卻總是在揮下去的前一刻猶疑了。就算對這樣的行為抱持懷疑,我仍一點一點的做了下去,彷彿在懼怕什麼。然而藉由重新爬梳過去,為自己的當下尋找意義,終究是空洞的行為嗎?

那個時候耗子飛奔過廁所前宛如黑洞似的髒污,一轉眼就消失在廚房的盡頭。主角在窄小的房間裡不知道該做什麼事情,每天憑著窗戶,嗅著隔壁房客的煙味,眺望對面同一樓層的住戶,陽台的衣架上始終垂掛著已經曬乾很久的胸罩,在西曬烈日的照耀下胸罩像是營養失調的人體一樣漸漸萎縮起來,他則藉由猜想這層住戶發生了什麼事,一天一天地過著日子。

重新審視自己寫出的故事時,會有種非常熟悉的頹廢感湧現出來,他們在人生至關重要的階段中,毫無後悔地拋擲時間。然而從這些角色的思考中卻可以發現,他們始終在想著一個非常重要的主題。有些關於人與人的關係,有些關於愛,有些關於痛。他們時常會花費漫長的時間沿著一條線思考下去,通常都沒有結論,因為這並不是他們的願望,而是讓日子與思想的進度近乎等軸。對我來說,他們活得比我們判定的還要充實。

我的角色始終帶著這樣的特質,外顯的頹廢與內映的豐富,我相信我的角色一部分反映了我的本質,或是說期望,他們象徵著我被某些價值觀綑綁後形塑出的抵抗行為。換個角度想,我頻頻回望過去,為那些經驗建構意義,使其有著足以貫徹的價值觀,或許就是為了抵抗這個社會不斷施加在我們身上的東西,那些無法指稱也難以形塑出形體的東西,徹底影響著我們。如果無法脫離它的掌握,講出根植於自己的信念的話......這種恐懼或許正是讓我不斷回望過去的真正原因。

福生不斷跳回自己走進大學的前一刻;耗子一股腦地往冒險的路途上奔去;鯨時間停滯似的生活在沒有任何標籤的房間;夏芽流連在祖父留給她的二手書店。相較於外界變動之急遽,故事裡的時間恆常保持相同的流速,話語被包覆,意念被呵護,這些角色我的分靈體似的被存放,卻又各自在書寫的過程中,超出我的掌握。

然而這樣的視線終究會在某個分界線後被影響,期許後見之明的聖杯被供奉在不可及的謎團中,於是一次的回望帶來下一次的回望,而每一次的回望交織纏繞,最後變成一個越來越複雜的宮殿,過往被新的線索重新改寫,延伸出來的線纏繞著新的事物,成為另一種值得被窺探的過往。

有關這些事物的書寫就像是一本一本的探險日記,紀錄著我探究這些的過程,離真相還很遠,或許永遠碰觸不到也說不定,但是長久下來我把自己活成一個更重視過程的人,接近催眠自己地把很多東西複雜化。而「高中那三年」、「大學時期的失敗經驗」、「電訪的經歷」,這三件事情,從不同的時間軸交會在此刻,或許我不應該把這樣的集結當作某種完結性的事件,而應該當作一個起點,或許這更是一篇故事的起點,這樣的可能性使我興奮。關於那些我錯過的疑問,那些我應該要卯起來追根究底的年的困惑,藉由這短暫進入社會的時期,再次拾了回來,對此我心懷感恩,那都是我曾認為遺失在無盡無韜的故事洪流中再也拿不回來的燦爛,卻在轉角的餘光裡窺探到了熟悉的背影,捶胸頓足。

上岸了後,起點方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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