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完美主义

@劉昭陽同学，我认真看了上面的讨论和您的发言。关于@Papermanleung 老师说的那句话：“不了解那就先看看书再使用概念，版面和时间都不允许在这里展开。” 按照我的理解，这是一种客气、委婉的表达，言下之意是“我不愿意，也没有义务，花更多的文字和时间在这里详细展开”（这仅仅是我个人的理解，如果出错了，责任完全由我来承担）。这句话如果直接就这样说出来会太冲了，不太符合汉语文化的表达习惯，所以需要一种委婉的说法。

而您在后面的回复里，用「Matters拥有充足版面」这样一个人尽皆知的客观事实，以及「@林三土老师花时间与另一位朋友进行了探讨」，来批评Papermanleung：“既然这是一个公共讨论平台，您就不应该...简单了事。”私以为，这里实际上带有非常强烈的对他人进行道德指责的意味，似乎是首先预设了一个公共平台的“完美形象”，凡在其中的成员，只要没有彻底澄清自己内心存在的疑惑，满足自己求知的需求，就违反了创建该平台的宗旨与实际运行中应当遵循的规范准则。很可惜，我所理解和期盼的高质公共讨论，并不预设参与其中的成员，需要负有标准如此之高的“道德”义务；同时，我认为这种预设将损害对话本身，不利于社群互动朝着良性方向发展——正如上面的实践已经展现出来的那样。我并不是要否定您在此批评他人的自由表达权利，只是想指出：在旁观者眼里，这种单方面的要求和指责（或许您认为只是“建议”与“请求”）背后的思路，可能是非常傲慢和自负的。

回到这个具体的情景中，最重要的是，您对metoo行动存在疑惑的地方，即“不法侵害”和“正当防卫”这两个法律概念，本身不是特属于某个特定教派的什么“秘传心术”，准入门槛并不高，完全可以从公开的渠道自行获取学习。不妨假设一个与此完全相反的情形：「一个研究思想史但并非专攻儒家学说的教授，表达了对儒家与专制历史之间存在联系的疑惑，这时一个儒门弟子跳出来说：你还没把六经全文和注疏都背诵默写一遍呢，有什么资格使用和评论孔圣人说的话。」Papermanleung老师希望您在使用“不法侵害”和“正当防卫”这两个概念之前，应当对它们先有一个基本的了解，这个要求不算过分，肯定不是让您必须「先把六经都背诵默写一遍才能评论儒家学说」。

同样的道理，您认为下面@方可成 老师的文章存在态度上的矛盾，恕我直言，您指出的这一点，完全是细枝末节上的问题：方老师在文章标题中使用了“可能”二字，或许就只是一种礼貌、力求谨慎的表述而已。如果要求写作者对自己写下的每一句话，都按照您的标准进行字斟句酌的审查，这个成本显然太高了。如果作者出于综合成本的考虑选择不再回应，似乎您又觉得他们没有尽到公共讨论中应该履行的“义务”，那么，符合个体理性计算的下一步想法，也许是逃离这个社群（所以我觉得上面@大潇的想法是很正常的） 。

或许，上面描述的这种脆性的完美主义预设，本身就是值得反思的对象。受陈纯老师文章启发，我的想法是：如果一个人对自己追求的事物拥有太多完美、不切实际的想象（这种想象往往又是高度整全、教条和排他的），那么一旦事情的发展不尽如人意，可能最后的结果就是，他的心力因此极大的耗损，从此逃避现实，走向虚无。从「当且仅当完美条件A成立，才去做B」，到「反正条件A永远也无法实现，还不如彻底不管这些是是非非好了」，也许只有一步之遥。

我看了您在其他话题下的精彩发言，咱们的年龄可能相差不大（我是95后），真心觉得还有很多地方是要向您学习一个的。看到您最后说“抱歉给大家带来了「黑洞」，年内将不再参与公共讨论”，我感到很惋惜，好在不是真的。有时候，其实我们不需要太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理想主义≠完美主义，后者只是前者的一个子集，但愿我们都能跳出这个蚕茧的束缚，不要让它绑住了我们聪明、灵活的大脑和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