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撒路和普罗米修斯:《火星救援》中的人性与自然
前日回看 2015 年的《火星救援》The Martian 后翻了许多影评,多是赞颂电影和原著中缜密的科学细节。当然,也有纽约客文章指出电影没有捕捉到主角 Mark Watney (Matt Damon) 的心理状态。我觉得倒不妨宽容这个从原著就存在的缺点,去看一个鲁滨逊式的英雄所成就的象征意义。这部电影并不缺人性,它正是关于人性向自然的回归、对逆境的抵抗、为文明做出的注解。Watney 的角色是火星上自我拯救的拉撒路 Lazarus,也是自我解放的普罗米修斯 Prometheus。
在与 Variety 杂志的访谈中,Damon 袒露到他对这个“缺乏背景故事”角色的理解:
当你不知道 Watney 试图回到的地方是何处时,这个故事可以是任何人的故事。
我的答案也很简单,他要回到地球 “Earth”,回到孕育生命的土壤“earth”。没有科幻类型片“where no man has gone before”的陈词滥调,《火星救援》是一场字如其面向地球的回归,看似意识形态化的科学细节也服务于这一主题。
简单回顾剧情,Hermes 4 的火星探险队员们在误以为队友 Watney 死于一场突然袭击的风暴后,紧急撤离放弃任务。在任何问题都关乎生死的火星上,恰好作为植物学家的 Watney 用科学手段解决遇到的一切困难,比如种土豆来延续自己的单人殖民地。重新建立与外界的联系后,地球上的天才大脑和他的队友们协力把他救回了地球。影片中大量科学细节多为 Andy Weir 的创作,剧本作者 Drew Goddard 和导演 Ridley Scott,作为科幻老兵,也尽力把严谨的推理细节保留了下来。
片头宣告主角的死亡之后,就出现了 Watney 被半埋的画面。此刻,他就是一具死尸。
但看到他逐渐恢复生气,我立马想到圣经里耶稣唤醒拉撒路从墓穴里走出来的故事(John 11:38 - 11:44, KJV):
And when he thus had spoken, he cried with a loud voice, Lazarus, come forth.
And he that was dead came forth, bound hand and foot with graveclothes: and his face was bound about with a napkin. Jesus saith unto them, Loose him, and let him go.
拉撒路从自己墓穴、从土石里苏醒,依然被布裹着,走进了活人的世界。在圣经里,耶稣通过这一场神迹复活了他,也招揽了大量的信徒。
Matt Damon 不是第一次和“Lazarus”的意象扯上关系,在《星际穿越》里他是 Lazarus Mission 的指挥官。本意为人类文明寻找殖民地的探险项目,却被角色 Dr. Mann (Matt Damon) 破坏,只是为了让自己复活。总之,拉撒路是一个“向生”的形象。回到圣经里的故事,不难发现原本的拉撒路是一个很倒霉的角色。在拉撒路病危时,他的姐妹 Mary 和 Marth 就向耶稣求助,但耶稣拒绝了她们的请求,不肯及时挽救这位深信他的好友。耶稣自有企图,通过复活而非医治拉撒路,耶稣能够向广大群众证明自己的不凡。所以在原故事里,拉撒路只是一个服务于神迹的道具,一个神力之下的配角。
但《火星救援》讲述的故事,提供了对拉撒路这个形象的新理解。在电影里,为了生成种植土豆所需水分,Watney 必须尝试点火燃烧氢气。而实验舱里的所有物品都防火,唯一例外是队友 Martinez 的私人十字架。耶稣登场了,但耶稣没有成为救世主。
这里剧情开了一个小小的笑话:一个从土里重生的人,不因耶稣得救,而需要把耶稣背负的十字架削成碎木屑。来自母星地球的植物、有机生命的一小部分,而非救世主,挽救了他。“拉撒路”完成“报复”,实现了自我拯救。生火制水,Watney 终于种出了土豆。进入电影半个小时,我们终于看到了熟悉的绿色植物和蓝色海洋。
这部电影从布景到摄影,都不吝啬展示红色荒原的美丽,但观众一直被困在红色的砂石和白灰的墙壁之间。Ridley Scott 选择用以上一近一远两个挑眼的场景告诉我们:生命的绿色重生,也可以看看地球的蓝色了。
火焰制造出水,也创造出生命。烧掉十字架的情节保证了能有农业支撑主角生活,也推动故事继续发展。
Watney 把火、农业、国际法一同带到了火星, 这个自救的拉撒路,亦变身为点亮文明的火星普罗米修斯。无独有偶,《火星救援》导演 Ridley Scott 所拍摄的异形系列也包括《普罗米修斯》(2012),故事里的巨人族也是在一个荒芜的星球上创造了生命。
在 Hesiod 史诗里的普罗米修斯原型是个挑战宙斯的人类关怀者。在不同版本的神话中,普罗米修斯或为人类从宙斯那里重新取回了火种,或是将火种第一次送给人类。无论如何,他为人类保存食物、度过寒冬,从而发展文明创造了先决条件;这也让普罗米修斯受到天神的惩罚。宙斯让神鹰不断啄食他的肝,不朽变成了这位神痛苦的来源,要等到某个故事里 Hercules 的到来他才有救。对比回顾片头 Watney 自行做手术的部分:
Watney 破损的内脏不是“神”无限重生的器官,但这个“人”不需要另外一位大力士就能自我救治。从那个手术台起身,他变身一个被揭开镣铐的新普罗米修斯,继续点燃文明火种,以期回到地球。
最后,再想想片中主角一切辛苦和挣扎为了什么?《火星救援》可以激发观众对外太空探索的热情,可以让我这样的技术文盲感受科学的美,但《火星救援》也可以是一部环保电影、一个回归家园的故事。“拉撒路”靠着母星生命的一部分和人类的智慧从土石里重新直立,“普罗米修斯”把自己伤口缝合然后为荒原带去火种,Mark Watney 实现了自己人性可能的极限。这部电影讲述人性,不在于主角时不时“fuck”的情绪爆发,而在于他所实现的两个象征形象的重合。
这一切依旧离不开我们熟悉的土壤与地球。影片结尾,Watney 坐在宽阔的草坪面前,自由呼吸。这一次,他不需担心头盔有无裂缝;因为在地球上,生命的气息触手可及。两个古典神话里的角色在荒漠里重生,让主角和观众都能体会到生命、人性,与自然的宝贵和来之不易。值得玩味的是,在布达佩斯拍摄期间,剧组找不到土豆,还需要特殊的温室来培育电影里自然生长的火星土豆。下一次,或许被荧幕上那些飞来飞去的宇宙飞船吸引住之前,不然环顾四周看看这个要我们好好爱护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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