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风记: 31 归根
丁景出谷一趟,回来时却带回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丁景将三道红编在了紫芽部下,各门派流亡弟子由蓝蕊和明山和尚一起管束, 暂不允他们入百花谷,择地又建了百叶谷,暂时安身。到底如何安置他们,丁景心中还得思量。 与姐妹们相聚不几日,紫芽就带着三道红们去桃花庵安顿,众人送别出谷。
蓝蕊在百叶谷呆了一日,见上千豪杰不住嬉笑喝骂,本来人人俱有所属门派,各有统属,但如今自认归附了百叶谷,多不听原来的规矩号令了,蓝蕊新规又未颁布, 依旧尊师依礼的反是少数,一时间,上千群豪皆是乌合之众。一得闲,饮酒作乐者有之,聚众赌博者有之,挥刀比剑、斗拳摔角者有之,时有粗俗言语, 更有人烧起了一堆堆柴火,聚在一起,烧鸟烤兔,唱歌吆喝,吵嚷成一片;有些房屋还没搭建完成,就有人来报发现有随地便溺者。
蓝蕊不禁皱眉,心思:“这些都曾是名门正派的弟子,流落江湖不多久竟自暴自弃,变成这般模样, 中间还被峨眉收留过,看来明山和尚对他们也是放任自流的。”
蓝蕊回到百花谷,告知丁景,忧心道:“这些粗豪汉子,离百花谷不远,只怕日久生乱呢。” 刚好明山和尚正陪着丁景喝茶闲聊, 听闻蓝蕊之语,道:“这些人虽然被逐出山门,但一直心怀故门,想当初,他们走投无路,依附于峨眉,但从未心服。 心中怨愤郁结。在峨眉山时,我就禁止他们喝酒,怕他们酒后闹事。如今公子宽宏,不加限制,只怕他们更会得意忘形呢。”
蓝蕊道:“是啊,而且峨眉山上都是男子,这百花谷却都是女子,虽然有所分隔,但归附于我们,终是一门,难保他们不闹出事来。” 丁景道:“那该如何是好?放逐他们于江湖吧,几百人四处流窜,也是祸害。” 明山和尚道:“我倒有个主意,他们既然都想回归原来门派,不如百花谷就帮他们由百叶谷回归各大门派,这就叫‘叶落归根’, 他们一旦重掌门户,自然会对公子感恩戴德,成为百花谷盟友,甚至是附庸,公子就算端坐百花谷,江湖也是由你所有啊。”
丁景道:“助其回归,只怕不太容易啊。” 明山和尚道:“这些流亡群豪,有的本就做过原门派的掌门人,当下各派掌门大多得位不正,俱是勾结燕门,败坏门派声誉得来的。 如果此时丁公子助力流亡弟子回归,拨乱反正,也是名正言顺啊。我想很多门派弟子只是暂时慑于淫威,心中肯定不服, 更有隐居不出的前辈不满门派清誉受损,这些人都可以成为内应,而且燕门逐渐势弱,也无力做得后台了。”
青枝刚好有事来见谷主,在门外就听见明山和尚这些话,心想:“你就只说有利的,损害门派清誉的不正是这些被逐出山门的流亡弟子吗?” 就想着要怎么辩驳,一时驻足就没进屋。
丁景已知青枝站在门外,叫道:“是青枝来了吗?怎么不进来呢?” 青枝只得推门而入,与众人见礼坐下,侍女也连忙奉茶。 青枝问道:“公子正在为那些依附的门派弟子发愁?” 丁景道:“可不是吗。” 明山和尚又将自己的主意简略说了。 青枝道:“不可,这不正是郦食其为刘邦出的主意,复立六国后人嘛,很快被张良否了的。”
明山和尚道:“时势不同了,怎么能拘泥于过往呢?而且江湖争雄又不是要打天下。” 青枝道:“是啊,正因为是江湖之事,培育自己的势力才是最重要的,群豪中很多也曾是各大名门正派的高手菁英,如果能为我们所用, 不正好壮大百花谷力量?如果担心他们不心服,尽可再次去芜存菁,严加训诫。”
丁景点了点头,明山和尚道:“就算是江湖之事,也得讲究内修实力,外结强援嘛,如果这些流亡者回归本派,定是百花谷的坚实盟友, 总比收留他们,却将各大门派都树为敌人为好啊。” 青枝道:“只要百花谷强大了,那些门派自然会与我们结盟,倒也不会永远是敌人,就如明山大师所说,一旦这些人回归原门派,重振各自门派雄风, 那些各门派弟子或江湖俗家弟子或隐居前辈都会一心一意归事自己门派,哪能确定就会成为百花谷的坚实盟友呢?” 明山和尚道:“张良反对复立六国,是因为那时六国灭国绝祀已久,延续其国灭,有益大一统。可眼下各大门派都是好好的,如果助其回归,重掌门户, 怎么说都要感激百花谷的,自然成为朋友的机会要大得多了。”
蓝蕊听了两人争论,灵机一动,道:“明山大师、青枝妹子各有道理,两人意见各取一半,心系原门派的,百花谷量力助其回归, 愿意归附百花谷的,就为他们定规矩,收他们入门,岂不两全其美?” 明山和尚道:“入了门后,这男女大防,怎么解决?” 丁景沉思一会儿,道:“就按蓝蕊的主意吧,明山大师负责助他们回归,蓝蕊负责收编他们,有事就来找我。” 蓝蕊喜道:“好,我这就去立规矩。”明山和尚和青枝虽有些遗憾,但至少也采纳了一部分建议,也都领命。
丁景见明山和尚已去,问青枝道:“你此来,还有其他事情吧?” 青枝道:“接到消息,姜鸣山逃到江南了,还说燕云天又活过来了。” 丁景指着近处一张椅子,示意让青枝坐近些,边道:“他本来就没死,我倒是早就知道,这又活过来,看来是是要重出江湖,燕门遇到什么事了吗?” 青枝挪步坐下,道:“只是正式将燕门交给了燕棣来打理,就没有其他消息了。这燕棣越来越嚣张跋扈,本来燕云天很多事情都安排给他家小姐去办, 燕真姑娘也是个精明强干的女中豪杰,但也办砸了几件事,惹得燕大公子很不高兴,不敢和老爹治气,和燕真却是闹了好几次, 燕云天不得不出来调和,发现燕棣已经尾大不掉,燕真也有些心灰意懒,也就没调停的必要,于是就传位给大儿子,彻底撒手不管了,听说闹着要出海呢。”
丁景笑道:“那就是传了位,又再一次死过去了呗。这燕棣倒是个挺狠的角色,不知燕云天不在的话,手下如姜鸣山这些人能听燕棣使唤吗? 呵呵,管他谁接位,早晚会去找他们的。” 青枝道:“燕门十三鹰,自商鸣湖自立门户后,已出走了七个,但留下来的,都是忠心耿耿的,尤其是像姜鸣山这般的,丢了自己的地盘,只有忠于燕门了, 当然只能听燕棣的话了。就算那些自立门户的,也会感念天爷的恩义,正如明山大师所说,这些新门派自然就是燕门能外结的强援了。”
丁景又问:“那燕门还是南北两处呢?” 青枝道:“主要还是北地为主吧,江南燕府就是燕云天颐养之所,天天由燕真陪着呢。” 丁景抬眼看着门口,言道:“这燕棣仅仅主持一方,还是不可轻视的,是个难啃的骨头。”
青枝接着汇报:“紫芽那边,已经将三道红安排进各处青楼中了,不愿重操旧业的,就跟着紫芽办事。” 丁景道:“紫芽这小姑娘,呵......” 转头看向青枝,又马上扭头过去。 青枝见他停住不说,问道:“公子有何吩咐,要带给她吗?” 丁景道:“没有,只是奇怪,紫芽在那种脂粉堆里,会不会学坏了?” 竟有些小心翼翼。
青枝笑道:“怎么会呢?她可是心无旁骛,一心一意在搞研究呢,再说了,她只待在庵里,也不是什么脂粉堆啊。” 丁景问道:“搞什么研究?” 青枝道:“正在研究怎么通过伤口、疤痕判断剑法、刀法等武功路数,然后推算是被何门何派何人所伤,就知道江湖门派之间都打过什么架,有过什么恩怨情仇呢。 还说有些姑娘给她讲了很多趣事,比如有些江湖人士身上还刺着花绣,还有刺字的,刻着武功秘笈的,甚至还有刻着自己丑事的,比如某年某月在某处被谁打败了。 原来这江湖人士的衣服里面还另有江湖呢,紫芽说这些都是宝贝,让姑娘们遇见了都记下来,连刺花也都要尽量描下来。”
青枝说着,递过来几页纸,上面都是紫芽记下的一些“衣下江湖”,丁景摇摇头,道:“这小丫头。” 半晌无言,青枝又道:“公子没其他事,我就先出去了。” 丁景点点头,起身送出青枝。
明山和尚从丁景屋里出来,自己意见虽未全部被采纳,其实心中更加高兴,心思:“自己的嫡系都是和尚,应该没有想要还俗归附百花谷的, 其他那些门派,看他们一个个被百花谷的姑娘迷得神魂颠倒,十个倒有八个会留在百花谷吧。如此一来,我回归少林寺后,实力不会削弱, 其他门派就算回归了,也就只有四五成弟子了,自相残杀又要折损个两三成,最后也就剩个名号而已。 而丁景要我负责此事,将来那些重掌门户之人也该感我一份情吧。我少林寺一吐憋闷之气,重振雄风,指日可待啊。”
他取了一根树枝,捡了几颗石子,摆出一个地图,开始操练回归之路该如何走:峨眉算是已经回归了,这个注定是我仇敌,就不考虑了,用树枝画了个叉; 又点点青城山和华山,按照远近来,先从青城开始,然后出川去关中,拿下华山;重重一顿,又转向其他四岳和五镇等门派,有了初步打算,就画一个圈。 如此推演了小半日,就有了大概计划。心中喜道:“待这些都办完了,也算报答了丁公子救命之恩,刚好少林寺五年一期的传位大典又到了,也该回去了。”
明山和尚踢开石子,弄乱“地图”,回到百叶谷,将丁景的安排对众人讲了,各门各派虽有不同,都有七八成弟子要回归原门派。明山和尚心思:“你们还是心怀故土嘛。” 其实是因为蓝蕊前脚刚刚来过,将她定的规矩一说,成了百花谷中人,以后见谷中姑娘可比其他门派的人还要难得多了, 自然揣着不安份心思的都打消了念头。
不论如何,两下算是分开了,明山和尚正色道:“是丁景公子和百花谷仁义,我们无家可归时,收留我们。如今又给了我们回家归根的机会, 饮水思源,大家以后江湖行走,可不要忘了这点。” 众人都道:“不可能忘了。”
明山和尚又道:“要留要走,都是人各有志,都不要勉强。想要回归原派的,可还要费一番精力,虽然有百花谷作外援, 但也要以和为贵,先礼后兵,再肃清燕门附庸,就可做真正的一派之主,护佑一方了。” 群豪道:“大师放宽心,我们明白。” 明山和尚道:“还有一事,说得不好听,我们大伙儿都是一块儿逃过难的,如今有机会要归根了,大家还得互相帮衬一二。我们一路回去, 先回归的,兄弟姐妹们出了力,你们可还要帮着后回归的。” 众人道:“那是自然。”
明山和尚道:“要交代的,就是这么多,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再准备一番,吃上一顿,后天一早,我们就出发。” 众人欢声雷动,慢慢散去。
第二日一大早,谷里已经热闹开了,明山和尚刚起床出屋,就有人来报:“青城派掌门清雁道长求见。” 明山和尚一惊:“我还没去找你,你倒找上门了。” 一挥手,言道:“走,去会会他。” 出去就见到一个瘦小道士,黄澄澄的眼珠子,不知练得什么奇怪功夫练成如此,领着十几名弟子恭立院中, 见到明山和尚,一起长揖至地,道:“见过明山大师。” 明山和尚心中奇怪:“你们要来哪一出?” 那瘦小道士继续道:“贫道清雁,来请师兄清鹤道长回清风观。”
明山和尚道:“我们自会送他回去,何须你来请?” 清雁道长见明山和尚有些敌意,又作一揖,道:“我们是来请师兄重掌青城门户。” 说完一群弟子已经跪下。 明山和尚惊喜交加,心道:“看来你们真是识时务的俊杰啊。” 对旁边人道:“去请清鹤道长。”
不大一会儿,清鹤道长来到院中,见到这般阵势,心中疑惑不定,清雁道长道:“清雁有请师兄回青城山重掌门户。” 说着,擎出一把古剑,只有一尺来长,貌不惊人,通身黄扑扑的,倒像是把木剑,清鹤道长却识得正是开山祖师遗下的,向来就是掌门信物, 自己几年前,因为一点小事被燕门抓住把柄,不得不将它传于师弟,此刻重见古剑,如何不心情激荡? 清雁道长半跪下去,将古剑举到清鹤道长面前,道:“请。”
明山和尚犹自不能全信,目光如炬,盯着清雁道士的一举一动,担心他趁清鹤道长激动之时,突施暗算,但直到清鹤道长举起古剑, 众弟子高呼“参见掌门人”,一直无事,明山和尚终于松了口气,心思:“要是这一路都如此轻松就好了。” 简单收拾一番,清鹤掌门就在百叶谷里接任了青城山掌门,谢过明山和尚,就率领弟子出谷,准备去拜见丁景。
明山和尚看着一行人远去,道:“大家都开始收拾吧。” 有人答道:“都收拾得差不多了,也没什么要收拾的,大家都帮着要留下的弟子们准备宴席呢。” 当晚,百叶谷邀请丁景等人赴宴,酒到酣处,竟生了不舍之情,有些弟子还哭了起来。
过了一夜,明山和尚一大早就带同弟子们向北而去。沿路小帮派陆续派出人手,加入队伍中,说是要为各门派弟子复归大业略效犬马之劳。 明山和尚心中叹道:“败给丁景这般人物,也不算羞耻。” 一路风尘,终于上了华山。
自然是玉观子一马当先,叫门拜山,玉尘子将一行人以江湖同道的礼仪迎入云台堂,乃华山派迎客之处。 刚刚坐定,玉观子道:“我重回华山,得去拜见祖师爷,向华山先辈问安。” 玉尘子冷笑一声,道:“你又不是我华山门人,拜我华山派祖师爷作甚?” 玉观子双眼一瞪,骂道:“谁他妈逐我出了师门?我倒要比试较量一番,看谁能代表华山派武学。” 他不想扯起那往日故事,直接就要刀剑上见真章,说着就拔剑出鞘,直刺玉尘子面门。
玉尘子视若不见,冷冷道:“哪里来的什么规矩?会我华山派一些粗浅功夫,就是我华山门人了?我华山派还得问你为何偷学我华山派武功呢。” 玉观子叫道:“好啊,那就那问问我的剑,谁的功夫浅薄,谁才是偷学。” 长剑嗡嗡,又进了几寸。玉尘子伸手拨开长剑,站起身来,哐当也拔出剑来。
两人斗在一处,片刻间已过了十来招。招数迅捷似闪电,嗡嗡如奔雷,每一剑刺出,剑身都在不住颤动,更加模糊了剑路,两人互相绕着圈子, 都想围住对方,寻得破绽攻入,时间一久,两人周身都是银光飞舞,宛如被一群萤火虫包围着, 华山弟子们见两位师长施展出这般高深武学,实在见所未见,都咂舌不已,悟性高又勤奋好学者已开始暗暗默记参悟了。 明山和尚见了,也暗暗赞叹:“华山剑法轻捷威猛兼而有之,两师兄弟造诣实高,若能团结一心,不仅在关中,就算这整个西北,也当是一方豪强呢。”
两人师出同一师父,自小就在一起练功,递招练剑,互相知根知底,就如自己和自己过招一般,与其说在比剑,不如说是在比心机。 又看了一会儿,明山和尚也觉无聊,扭头看向门口,一名年幼道士悄悄的进来,沿着大厅墙壁,走到了玉尘子刚坐过的椅子后面,就不动了, 他看着师长斗剑,欲言又止。玉尘子也见到有个道士进门,稍有分心,就被玉观子逼回,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那刚进门的小道士正好凑在玉尘子耳边嘀咕了一句话。玉尘子重新跃起,继续缠斗,毕竟他比玉观子年长五岁,时间一久,剑势渐沉。 游斗几招,终于撤剑认输。玉观子哈哈大笑:“靠别人撑腰,占了大位也是不长久的。” 明山和尚却看出奇怪:“玉尘子听到什么了?看他功力,稍低于玉观子,过招时的心机却还多一些,不至于这么快落败啊。”
玉观子洋洋得意,心思:“我知耻后勇,被赶下山后,依然勤练不辍,看来还是有收获的。” 持剑向玉尘子及弟子面前依次点了一圈,叫道:“还有不服的吗?” 弟子中就有人要跳出来,玉尘子却上前一步,躬身道:“师弟剑术进境迅速,愚兄佩服。”
玉观子笑道:“那华山掌门之位?” 玉尘子忙道:“华山掌门人自古以能者居之,师弟败了不才,自然尊师弟为掌门人。” 说着,已经取下玉扳指,恭敬地送到玉观子手上,玉观子仔细端详,碧油油的,好不爱煞了人,良久才戴在大拇指上, 踱步一圈,就像斗胜的公鸡一样走上一个来回,终于坐在了玉尘子坐过的椅子上。
玉尘子及众弟子连忙跪下,齐呼:“参见掌门人。” 玉观子志得意满,回了一礼,众人起身。明山和尚更加起疑:“那小道士到底说了什么? 玉尘子就这么快臣服了?还是向那个刚刚你死我活的师弟臣服了。既然掌门之位已经坐上了,也不怕你玉尘子什么阴谋诡计。” 正思虑着自己下山前,该怎么交代玉观子防范,就听到有人来报:“有人前来拜山。”
玉观子兴奋劲头还没消去,听了有人拜山,笑道:“刚刚换了掌门,就有人来道贺吗?”玉尘子却只冷笑一声,玉观子见了,也不为意, 心中也冷笑道:“知道你不服,哼。”对弟子们道:“准备迎接来客。”
玉观子出门就见到一位身着长衫的年轻公子,浓眉圆眼,透着诚恳劲儿,二十岁不到,带着两位约莫十岁的女娃娃, 脸蛋儿肥肉还没退完呢,各扎两个小辫儿。 年轻公子行礼,道:“在下霍喻,这是我两位小妹,来拜会华山众位英雄。” 玉观子道:“贫道玉观子,忝为华山掌门,贵客来访,蓬荜生辉,有失迎迓,恕罪恕罪。”他特地报出自己职位,生怕进堂后, 客人对着玉尘子叫起掌门人,就失了颜面。
霍喻并不走进云台堂,却反问一句:“你就是玉观子?怎么华山掌门人又成了你?” 两位小娃娃也叫道:“原来你没被逐出华山,那玉尘子骗人。” 玉观子好不恼怒,堂内大厅华山弟子及明山和尚听闻女孩儿话语奇怪,也都好奇地出门观望。 其中一个女孩儿又道:“那正好,我们要找你算账。” 突地,两位女孩手中擎出剑来,刺向玉观子,霍喻拦阻不及,只得凝神看着。
两道剑光突来,玉观子一时手忙脚乱,左闪右避,好不容易拔出剑来,见两个小孩儿攻势绵密,自己每一招都得能架开两招剑式,才不会中剑, 慢慢就力不从心了,挡住一剑,另一剑就趁虚而入,十来招下来,玉观子肩膀、小腹、脊背等已中了好几剑,幸好两女娃娃下手不重, 只是伤了皮肉而已,但他毕竟贵为掌门之尊,被两个小娃娃这般压制,脸上实在无光。
人就是这样,已然丢了面子后,倒反能不再端着了,玉观子此时只专注与两个女童斗剑,却把她们做了成名高手看待,沉神敛气, 剑招也就发挥出了十足十,越发老辣了。可两女童也随即变招,刚才还是施展相同剑招,只是攻击点不同,此刻两人一阴一阳, 一个刚猛,另一个就阴柔,配合无间。
玉观子就没法用同一剑法破两人剑法了,必须破了一人剑法后,立刻换为另一路剑法来抵住另一人, 这般打法,不仅要求玉观子有分别破阴柔剑法和刚猛剑法的剑招,并且得换招极快,毕竟两女童同时进招,中间几无间隙, 可比一人中途变换剑招要紧密得多了,而且两女童的剑路也时时变换,一童由刚猛转为阴柔剑路,另一童就变为刚猛剑路来配合。 如此更是让玉观子疲于应付,幸好华山剑法也是轻捷、刚猛相济的,勉力撑得一时。
不一会儿,腿上、胸前又挨了几剑,玉观子只能靠着更为深厚的内力尽力支撑,又过几招,终于腿上中剑, 这一剑受创极深,还是双剑交叉刺入,玉观子终于支持不住,倒地不起。 众人见成名已久的玉观子,居然不敌两位十来岁的小女孩,心中大为惊骇,只有玉尘子心中暗喜,依然冷冷地看着玉观子, 明山和尚突然明白为何玉尘子佯装不敌,又主动让出掌门:“原来霍家姐弟们的武功已到如此境界了,那小道士定是告知玉尘子霍家人要来了。”
玉观子还在总结败招原因:“这两个小娃娃不按常理,打了我一个措手不及,不过两人配合确实天衣无缝。” 慢慢站起身来,一脸的不服气,仿佛刚刚败给了一位成名高手,叫道:“好无来由,就打了一架,到底是为什么,要找我的晦气?” 霍喻道:“你可就是玉观子?” 玉观子双目一瞪,眼白都气红了,道:“坐不改姓,行不更名,我正是玉观子!” 一字一顿地叫出来,也不考虑他俗名既不姓玉,也不叫观子。
“既然你确定你是玉观子,那就不是没有来由。”众人听了,都是又好笑又好奇。 霍喻又道:“好多年前,你是不是在潼关外追杀过一名皇甫马场的马师?” 玉观子骂道:“那些年,被我追杀的皇甫马场的逃兵、家贼不计其数,谁知道你说得哪一位?” 霍喻心思:“既然如此,就更有杀你的理由了。” 恨声道:“一位姓霍的大马师。”
这位姓霍的大马师,玉观子当然记得,可让他吃够了苦头,一行二十多好手追杀,那人也真是神出鬼没,每追一里路就有一名同伴被杀, 后来和皇甫马场的人两下夹攻,那人只靠口哨就将两队人马的马匹指挥得冲撞在一起,如两军交锋,互相踩踏了一番,他却趁乱逃脱了。 回想了片刻,叫道:“哦,你们是来报仇的,看来你们是那霍马师的后人吧。不过你们要报仇,去找皇甫马场啊,找我们这些小角色干吗?”
霍喻轻蔑一笑,道:“为了撇清关系,连堂堂华山派,几百年的名门正派,也被你自贬为小角色,呵呵,有趣。我是来报仇的, 可不仅仅是为我父亲报仇的,你说被你追杀者不计其数,那就今天给他们的冤魂一个安慰。你是自杀呢,还是要我动手?”
明山和尚一直纠结着:“出蜀第一战,就不成功,此后只怕寸步难行了。但惹了霍家姐弟也是麻烦,而且丁景与霍牧关系还不一般。” 又想:“惹就惹了吧,反正我现在还是百花谷的人,结不结仇也是丁景和霍牧的事。” 于是跨步上前道:“年轻人,不要太过咄咄逼人。”
霍喻见来了个四方脸的和尚,道:“你也是华山派的?” 明山和尚唱个佛号,道:“贫僧明山,只是见事不平,来啰唣几句。” 霍喻道:“既然你觉得此事还叫不平之事,也就没必要和你啰唣了,看招吧。” 已拔剑出来,攻出一招,口中还叫道:“小妹子,看住那个道士。”
霍喻的剑势可就比两小妹凌厉得多了,引、拨、撩、刺,每一招看似极有章法,却变招丝滑,又看不出什么章法了, 剑招中还藏着点穴手法,以剑为指,点穴威力更增。 明山和尚抖擞精神,叮叮当当大战了三十来招,发现霍喻内力也是浑厚,真不似这般年轻人能修炼出的内力, 心知:“五十招内,自己不败,内力损耗也必然很大。可华山之事,不知玉尘子还有什么诡计,还得留点力对付他。不如先服个软。” 撩出一招,后跃一步,抱拳道:“小僧输了,佩服佩服。”
霍喻在云竹小舍上每日苦练,还有明师指导,姐姐霍牧在五德堡被毁之后,又回到云竹崖,更是身负绝世武功,四姐弟得其传授, 武功一日千里,数月下来,已然脱胎换骨,除了两位年幼小妹,两位弟弟都已置身武林绝顶高手之列,霍骁更是开始创修“天地橐龠”神功了。 明山和尚前些日在峨眉山下与姜鸣山一战,大有损耗,今日与霍喻一战,又败一阵,暗暗佩服:“这少年与丁景功夫已不相上下,差不了多少,比姜鸣山还有高上一筹。” 又感叹:“这五、六年间,江湖上怎么就突然冒出这么多少年高手呢?”
霍喻向明山和尚一抱拳,走向玉观子,道:“拿命来!” 一人身影一晃,挡在前面,肃然道:“我华山派再不济,也还是有几百年传承,可还没有被人逼上门来,杀我掌门之事。” 霍喻见之,却是玉尘子,冷冷道:“你是要护着他了?追杀马师者,也不是他一人,你华山派估计人人有份吧,本想只惩首恶,既然你们要出头,我多杀几个也无妨。” 玉观子见玉尘子此时竟然为自己出头,心中竟有些感动。
玉尘子道:“只要他还是我们华山派掌门,我们当然会力保掌门,请。” 缓缓拔出剑来。 此时,一名身形瘦高、头发半白的道士站了出来,道:“玉尘子师侄,这种弑师逆徒,何必为他出头?” 众人都是一惊,玉尘子见是冲云师叔,一向不管派中俗务的,这会儿也出来了,忙躬身行礼,恭敬道:“小侄见过师叔,事关华山声誉,不得不出头了。” 冲云道长道:“这种逆徒,何必袒护?前番燕门上山,取出一把匕首,玉观子就主动退位,你们知道是为什么吗?” 玉尘子道:“小侄不知,还请师叔告知。” 冲云道长道:“因为那把匕首,就是他弑师的证据,他还篡改师哥遗命,坐上掌门,玉观子,你说是不是?”
玉观子见众人眼睛都盯着自己,连自己亲传弟子也愤恨地看着自己,心思:“我何曾弑师?只是当时燕门拿出那把匕首,就知他们已查探出华山派的丑事, 我不想让他们宣扬出口,也就顺了他们的意,让出掌门之位,没想到师叔自己却拿出这件丑事,又来逼迫与我。 我辩驳吧,这丑事牵涉人多,互相攀咬,不知道还要扯出什么丑事出来,还是我一人承担算了,死了也能给华山派留个掌门人敢作敢当的名声。”
想到此处,玉观子也不多言,拔出剑来,众弟子都扭转头去,玉观子一剑抹向脖子,鲜血喷出,就此毙命。 玉观子听到冲云道长之语后,神情悲戚愤懑,至死未变,明山和尚见了他的脸色,又了解他脾性鲁莽暴躁,少智倨傲,定不是能做出弑师篡位之事的, 其中定有蹊跷,可人已自杀,也无法再言了。
玉观子三名亲传弟子收拾了尸身,又将掌门玉扳指取下,恭敬递给了玉尘子,众弟子又是跪拜,叫道:“参见掌门人。” 玉尘子笑眯眯道:“起来吧。” 玉观子大弟子又拜道:“请掌门人准许我们安葬了先师。” 玉尘子笑道:“此人叛逆,虽死也不能偿其恶,已然不是华山派弟子,但毕竟教习过你们华山派武功,孝心可嘉,准了。 不过不能葬在华山派先辈一起了。” 几名弟子拜谢,抬着玉观子尸身而出。
明山和尚本来对华山首战志在必得,不想霍喻突然上山,横生枝节,见玉观子自杀,心中正想着怎么才能立威镇住玉尘子。 玉尘子却来恭请明山和尚有事相商,又请冲云道长招待明山和尚带来的各门派弟子:“这可是以后江湖同道,各门各派的骨干,就请师叔帮忙招待。” 又对一名弟子道:“吩咐下去,准备宴席。” 一边安排,一边陪着明山和尚向内堂走去,还说着:“霍家那小子已经走了,他就是来发个无名火,我们以后不去招惹那些马师就行了。” 明山和尚道:“玉观子做事也委实不像话,还一直瞒着我们,哎,这真是我的不对了。” 玉尘子笑笑:“这些都是小节,我们朝前看,以后这长安四周,还得明山大师和百花谷照拂呢。”
明山和尚心思:“这人心机够深沉的,明知我还归属百花谷,却故意将我和百花谷并列。” 但也只是笑笑。 玉尘子又一路说笑着,将明山和尚迎入了书房,坐定奉茶完,玉尘子道:“不知丁公子何时会驾临华山、关中呢?” 明山和尚道:“这可真不知道。” 玉尘子边说边打开一幅卷轴,明山和尚见了,画的是关中风物,只是密密麻麻,文字太多, 就像是在地图上写下长篇文章一般。
玉尘子道:“大师远来,贫道无以款待,这幅图可标注了关中各处富商的店铺及豪宅,连藏娇金屋,都标得清清楚楚。就献给百花谷了,请笑纳。” 明山和尚寻思:“出谷之前,丁景只道要与武林同道共享江湖,以和为贵,可别学燕门那般霸道,想着一家独占。可这话又怎么和玉尘子说呢?” 只不住推辞,玉尘子百般恳求,道:“莫非这图还不够细致?” 明山和尚摇摇头,道:“实在不能再细致了。”
明山和尚心知:“玉尘子知道燕门是怎么做的,就以为百花谷势大了,也会一般做法,不过是换个山头而已。 我要是不收,他还不得安宁呢,就当我做个好事了。” 只得接过卷轴,道:“我就先拿着,丁景公子要是不收,我还得还给你。” 心思:“要是真还给你,只怕你更是睡不着觉了。” 玉尘子虽然还没安下心来,但见明山和尚至少暂时接收了,还是露出了笑容,道:“那还得大师帮我美言几句了。”
两人又品茶闲聊,说些江湖趣事,又设宴款待明山和尚众人,礼送下山。
明山和尚下了华山,出潼关,向其他四岳及五镇等门派而去,却犹为顺利。只有北岳恒山、北镇闾山两派, 掌门人本来也没被燕门逐出,依然是吕村和卫无虑。明山和尚前去拜山,只是去游说两派加入门派联盟, 各自护佑自己,互相帮衬,这也是脱胎于丁景在百花谷中“自负自谷”的除弊革新之举措,两派却是不肯,只道:“地处偏远,倒也不怕被谁欺压。”
明山和尚只得回到百花谷,向丁景回覆:“他们说丁公子父母身死少林寺,追究下来,他们也有责任,可不敢领丁公子这份好意。” 丁景道:“莫非是我诚意不足,我可是真心实意想让武林脱出燕门魔掌,活得像个门派的样子。我再亲自手书一封,再加解释?” 明山和尚连连摆手,道:“不必,该说的,我已全部说透了,人各有志,也不好强求。”
明山和尚又道:“这武林中,大致来看,北方门派大致是刚猛一路,朴实简练,舒展劲遒,南方门派就走轻灵一路,灵动巧妙,绵密迅疾。 这恒山派和闾山派远在北边,却走得是机巧多变的路子,公子说奇不奇怪?” 丁景道:“这各大门派要找学武苗子,也是就近取材,你这一说,我这一想,还真有这么回事,但例外也挺多。”
明山和尚又指出:“我看两派四周,不怎么繁华,可能也没什么可护佑的,他们可能还有其他生财之道吧。这一趟下来,也就这两家与百花谷不对付了。” 丁景笑道:“那我懂了,就不必理会他们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