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島小記（1）女巫

她像一個女巫。她誘使你走到黑夜中央，召喚來一隻螢火蟲給你以點點遐想，緊接著她毫不遲疑地把你推入山林，黑夜成為你僅有的眼睛，你看不清楚腳下的路，但更致命的是你內心的恐懼——失去了視界之後，你彷彿失去了一切。你也忍不住陰暗地懷疑她，是要收集一大把你額頭上的冷汗、沒有節奏的鼻息和加速的心跳，再即興作她的黑魔法。路燈從假蘋婆的葉隙投下它的影，縫葉鶯從不知哪根樹枝上傳來一聲輕啼，溪水附近的花狹口蛙恬不知恥地上演著驚天動地的求偶交響曲，走下林蔭密佈的小道，又爬上被夜與枝丫交替縫得結結實實的黑黢黢的山崖，就聽見大海像一個老人般一聲聲的歎息。以一種高超的技巧，黑夜像貓一樣狡黠地微笑著，慢慢收起她一隻絲襪，卻不經意地把整個胸膛都袒露在你面前。

於是星光熠熠於你頭頂，天蠍座展露它冒著致命幽光的尾刺，而海水停止令人心煩意亂的絮叨，轉為悲壯蒼鬱的呼號，夜風則帶來山林在勞碌了一整個白天後終於蒸騰出爐的清甜的香氣，但你有點不知所措，不知道怎樣接受這過於野性的熱情。眼睛仍然彷彿一隻企圖舀幹海水的碗，你更不無尷尬地發現，臨時起意上山最慘的是：蚊子對你全然暴露在外的腳趾和腿充滿了好奇。但你在最初的驚惶中漸漸安定，把伺機出動的各路鬼魂暫且封印，她在前頭，她叫你聽，溫聲細語中，用拌了魔法的聲音，叫你仔細聽（樹蛙，竹葉青，黑框蟾蜍，野豬）。

也許是因為魔法。半是順從，半是好奇地，你真的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