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辜負了其他人的期望,其實是辜負了什麼?

寂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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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遺憾的不是自己受的委屈特別多,而是心疼師長朋友同理心不夠強,眼界也不夠廣。

多年前的事了:大學未畢業,我已經通過面試,毫不費力地找到第一份工作,在B中學當語文老師。無論如何這是一份正當職業,但當時很多師長及朋友,都會對我這份工作感到意外,他們會提出很多問題:「為什麼要到這家學校工作?」「為什麼不繼續升學?」「如果要教書,為何不去A中學?」

人家的疑問,一度令我十分困擾。我分明比大部份同學都更快找到工作,而且薪水也不低,只因任教的學校不是他們心中的名校,便好像辜負了大家的期望,這種困擾一直持續了好多年。在B中學任教,由始至終都是愉快的,除了讓我認識基層孩子的學習困難是怎樣一回事,也能感受到傳統教學組織的務實與靈活。師長及朋友對我任教的學校有意見,當然有其歷史原因,我沒有加入專為權貴子女服務的A中學也許令大家很失望,但我在自己的教學崗位上也一直全力以赴,又有幸遇上很好學生與好同事,如果沒有那幾年的工作經驗,也許我亦無法應付日後在不同環境的挑戰。

不過,關於讓師長失望這件事,我還有一次更悲慘的經歷。話說我後來考入一家新開的商業機構任職,於是歡天喜地的向一位我極為尊敬的老師報告近況,想不到這樣還是辜負了他老人家的期望,他問我為什麼要在這種機構任職,我謙虛地說想在全新的工作環境好好學習,但老師當時說:「這些地方有什麼可以學?要學也只會學壞?不會學好的。」千萬不要看輕這類一錘定音的威力,其實足以構成很大的心理陰影。許多年之後我才明白,老師欣賞的是從事學術研究或者在文化部門工作的學生,像我這種為了生活而從俗的人,確實是辜負了他的期望。

雖然我已經很努力地工作,也從未放棄寫作,但其實在每一個階段都會有人跑出來不經意地給我一些意見或建議。有人想「鼓勵」我參加文學獎,於是每次比賽前就跟我說:「你從未得過冠軍,所以真的不應停止參加。」但我想讀者只想閱讀有趣的文章,是否出自冠軍之手,根本毫不重要吧!當我出版了短篇小說集,就有人說我應該寫篇幅較長的作品。當我寫了超過十萬字的書,就有人跟我說本市始終欠缺三四十萬字的文學巨著,好像這些期望落空都是我的責任。在我年少氣盛的日子,的確曾經為了旁人這樣「閒話一句」而傷心難過,或者發奮圖強。結果當然是永遠無法滿足他人的要求,而且時常都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

我以前的確很重視師長及朋友的意見,但後來我發現,其實他們也只是隨便說說,根本沒有考慮過我的實際情況,也不了解我做決定時的處境與困難,所謂辜負他們的期望,也許只是我自己看不開吧!他們對後輩的期望,也許是一條有跡可尋的成功之路:攻讀學位、在名校任教、勇奪文學獎、寫出外地文學評論家認同的作品,一旦脫離了這樣的軌跡,他們就會條件反射而忍不住要指指點點,可惜命運並沒有把這些好東西安排給我,我也只能慢慢學習認命而不怨命。

一旦把事情想通了,我遺憾的不是自己受的委屈特別多,而是心疼師長朋友同理心不夠強,眼界也不夠廣。

近年我不輕易向人透露自己的工作情況,如非深交的朋友,也不會多談生活細節,一來是不想再聽意見和建議,二來是盡量避免被比較,當然更重要的是我已經不在乎別人的看法和想法了。

當我辜負了其他人的期望,其實也可以是他們辜負了我的信任與尊重,我知道大家身邊一定不乏好人,但誰說好心的人一定不會做壞事和說壞話呢?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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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然寂然,在澳門生活的文字工作者,結集出版的作品包括小說集《有發生過》、《月黑風高》、《撫摸》、《救命》,散文集《青春殘酷物語》、《閱讀,無以名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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