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展側記】網走。監獄博物館(下)
網走的發展是以監獄為起點,從網走村變成網走町,再成為現在的網走市。
明治初年,網走只是個人口僅有數百的小漁村。1890年代,由於集治分監的設立,被送來此服刑的囚徒,由數十人增至上千人,獄所的管理人員亦隨之擴編,需要吃飯的嘴太多,一度造成網走村的農漁獲量供不應求,物價騰貴。而食指浩繁之下,農漁業的勞動力需求加劇,就業機會與工資高漲,帶動更多內地與道內人口的移入。
20世紀初,在監獄法制修訂,日本政府期望以此獲得更好的國際觀瞻,來交涉治外法權廢除的此契機之下,將受刑人發往監外從事過酷苦役,頻遭詬病的集治監,予以改制撤廢。統一改隸司法省之下的監所,一律稱為「監獄」,至1920年代則又改稱為「刑務所」。
博物館裡的二見岡農場,展示了過去網走監獄利用受刑人培育農作,使之成為當時少數附設有廣大農園,且能自給自足,無須仰賴政府挹注經費提供伙食的監獄。
集治監時期,政府就通過徵購監所附近的廣大土地,嘗試栽種燕麥、馬鈴薯、水稻等作物,其後更被指定為「農園設備特設刑務所」,擴大作物的栽培種類,並改良為適應多霧、寒冷等惡劣條件,能夠在鄂霍次克地區生長的作物品種。
對後集治監時代的受刑人來說,比起冒著生命危險,在原始山林間當開路先鋒,委身於臨時簡陋,章魚屋一般的移動監獄過夜,甚至在過勞死之後就地被草草掩埋,獄中的務農生活,講好聽一點自己吃的伙食自己種自己煮,農具也自己鍛治,監所美其名稱這些勞動,係為了引導受刑人日後能自立更生,但仍不脫血汗的工作性質。
戰前的網走監獄或網走刑務所,也仍然扮演重罪監所的角色。監獄地形背山臨湖,赤煉瓦的牆外,還有網走川作為屏障,加以鄂霍次克的冬期酷寒漫長,幾無逃出生天的可能,擁有符合關押重罪犯的先天條件。
明治時期,日本郵船公司通過隅田川,經由函館、根室與網走間的不定期航路,從東京押送重罪犯來網走。北海道鐵路的主要幹線,在明治末年陸續完工通車之後,大正、昭和年間則改以鐵路來做為押解人犯的主要交通工具。
日本共產黨的創始人德田球一,就曾在1930年代關押於網走監獄長達六年之久。儘管網走監獄擁有號稱「不可能越獄」的地形、氣候,與滴水不漏的戒備,仍然有少數越獄成功的傳奇人物,現今也被博物館形塑為觀覽的亮點。
1940年代被關押在網走監獄,著名的「脫獄王」白鳥由榮,其戲劇性的越獄故事,曾陸續被電影、日劇與漫畫作品所改編。1983年,吉村昭榮獲讀賣文學賞的作品《破獄》的主人公佐久間清太郎,以及近年野田サトル的漫畫作品《黃金神威》(ゴールデンカムイ)中的白石由竹,皆是以白鳥由榮為原型所創造出來的角色。
網走獄方曾為了防止這位有多次脫獄成功紀錄的受刑人再次逃跑得逞而煞費苦心,在吉村昭的筆下,獄方量身訂做了特製的手銬、牢房,盥洗時徹底實行搜身、內務檢查。
不過,這位脫獄高手每次皆以縝密的心思,與獄方進行神鬼交鋒的鬥智,任誰也很難想到,在嚴密的監視下,巧妙的利用牢飯的味噌湯,慢慢以鹽份腐蝕手銬的螺帽與牢門鐵框,並僅身著兜檔布,攀上獄舍屋頂破窗逃獄。
憑藉一場又一場的脫逃秀,與擅長隱匿行蹤,難以被警方查獲的野外求生技能,狂刷監獄難奈我何的存在感,卻似乎擔心沉寂太久失去關注,而數次選擇自首回鍋獄中。
以現今空調科技的日新月異,獄舍內所展示的暖房設備,更顯其簡陋與不給力。
確實對受刑人來說,網走監獄最可怕的,就是冬季的低溫與苦寒。吉村昭在《破獄》中,描述1940年代太平洋戰爭開打之後,獄舍的暖房長期缺乏煤炭,只能配給煤炭粉,火力弱到暖房毫無用武之地。
寒氣侵入牢房,一旦接觸到受刑人的體溫與呼氣,室內的潮濕隨即在牆壁上結冰,口鼻凍傷根本是家常便飯。此外,負責每兩小時輪班值勤的獄警,無法一直在宿舍與棉被維持密切的關係,對於能夠鑽進被窩一整晚的受刑人難免吃味。
二戰的窮途末路,年輕的獄警們陸續被徵召上戰場,刑務人力面臨短缺,工時變長,連休假日都遭到剝奪,政府連新的制服鞋帽都無法配發,不得不勉強修補湊合。
而受刑人在戰爭惡化之際,又再度被動員到獄外從事血汗勞務,修築軍用機場、道路,也要伐木、除雪跟破冰,為本土決戰做準備。例如從網走市區搭乘巴士就能抵達的女滿別空港,就是二戰時期動員監獄受刑人所建設而成。
隨著日本戰後的民主化,與高度經濟成長,明治以降長期收押重刑犯的網走監獄,亦逐漸卸下沉重的歷史包袱,並迎向另一個時代的轉型。不過,網走與近代北海道的監獄,所留下的遺產,並非只存在於監獄博物館這樣的歷史文化財。
或許,有更多遺產,在你我旅行北海道時,曾經走過、路過,只是,你可能不知道。
終究,每個人都有刑滿出獄的時候,拿著門票的訪客也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