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加宅居不日记0601 合法正当手段
此刻我应该在睡觉,又或者修改工作PPT、阅读要编辑的材料,但这几天我都无法平静,写作只不过是因为我必须要写出来。
我想很多人都已看过那段漫长的8分46秒,看到毫无抵抗之力的George Floyd如何在白人警察Chauvin膝盖压喉下挣扎“我不能呼吸”,一遍遍叫“妈妈”,直到失去生命。而Derek Chauvin不顾Floyd的哀求和路人的阻拦,全程冷静地跪压在他的脖子上,等待着他死,目前仅被指控三级谋杀(最轻的一级)。这条视频中冰冷的虐杀、因为“可以杀人而杀人”的直观呈现给我带来了很大的困扰,以至于这几天晚上我都难以入眠。
黑人遭遇歧视并被杀害在过去的四百年发生了无数次(我在《13th》中写到了更具体的案件和历史),只是Floyd的死赤裸裸地揭露了即使在平权运动后60余年,黑人的性命依旧可以被白人随意夺去,警方依旧可以谎称Floyd是因为拒捕才被按倒在地;如果没有路人和监控视频作证,这一宗罪行也许会又一次逃过审判。
我在美国读书期间最好的几位朋友都是非裔,而我在文学课、阅读课上都读过非裔作家对种族歧视的描写,可以说我对种族问题的认知接受了彻底的“再教育”。以前对种族问题不了解时,我也以为经过抗争后,黑人群体在美国已经很有话语权了,直到与朋友们聊起她们的生活,读到几代黑人作家写下他们生活中遭遇的无处不在的压迫和歧视,我才知道自己以前的印象有多么离谱。我无法想象,如果我的先辈曾经为奴,被白人强奸、鞭笞、 杀戮,为了逃命四处躲避,从未得到过为奴的经济补偿而困顿,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可能被白人私刑杀死,出门随时可能被警察盘问和殴打,被误判入狱,没有钱假释而在牢中度过数年时光,自己或自己的孩子因为种族的隔居无法进入好的公立学校,因为投票规则系的设置偏向白人而无法通过投票来实现诉求,仅仅在社区里拜访亲友就可能被邻居认为是罪犯而遭枪杀,眼看着自己的朋友、远亲遭遇类似的暴力,走在街上从没有一刻安全感,在看到 Floyd 这样的事情发生时,我该怎么保持理性、冷静,优雅地“按正当程序”抗议,而毫不流露激愤?哪怕作为一个旁观者,我都无法平息知悉这一切所带来的痛苦和愤怒。
这些天美国多地均有抗议警察暴力的游行,而这些行动耐人寻味地被国内众多媒体称为“暴乱”和“骚动”。针对游行中产生的打砸抢烧,人们也对此次抗议产生了撕裂的判断,或称正当合法,或评为暴徒的暴力。实际上,历史上的大抗议和灾难中,常常伴随着机会主义者的打砸抢烧,不管是美国60年代的平权运动中、Katrina飓风后、或是某地抗日游行时,还是更早的武斗之时。这大概是人性中一个遗憾的漏洞吧。如果没有疫情中持续的经济下滑和大量的失业率,也许这件事出现的几率会更小一些。
只是我发现,如何评价一个运动、一个群体,人们(包括我自己)往往持有双重标准。人很容易对自己脑中隐含的双重标准失去敏感,因为这是社会中权力关系构建出的慕强思维。比如,当强奸案发生时,人们可能更倾向于谴责女方有所图、不检点,成功人士肯定是被陷害的;会用穷人的一些犯罪行为、不道德/不当行为来涵盖整体,“他们穷是因为懒、做事思路不对”;用严苛的标准来评判弱势群体的抗议,“他们中一些人采取了暴力/他们没有遵纪守法”从而否定整个诉求,对权力则百般宽容,无视那些经年累月重复的暴力与不平等。与弱者站在一起意味着从他们眼里看见久积的不公,感到痛苦、愤怒、绝望,苦思推动改变的方向;与强权站在一起则很容易,只要移开双眼,又或是坚持以偏概全、无视大部分正当诉求就好了。
在这次抗议中,你想看到庄严、秩序、守护、爱、义愤和悲痛,能找到很多:比如Kentucky白人妇女组成人墙保护黑人示威者,各地均有警员单膝跪地以抗议警察暴力,有市民众筹重建被烧毁的餐馆,社区住户自发清理街道和店铺,黑人示威者阻拦要去砸店抢劫或在店铺喷漆的煽动者,示威者保护落单警察不被暴力伤害,黑人大叔嘶吼着告诉黑人少年应该找到更好的方式作出改变,有示威者在衣服背后写“如果射击开始,站到我身后”。你想看到骚乱、暴力、丑陋,也能找到很多:比如有各地游行中均有白人或黑人对店铺抢劫,有警察故意截断示威人流,围堵并投掷烟雾弹(可见https://www.insider.com/white-protesters-deface-and-destroy-property-endangering-black-protesters-2020-6)。它们都是这次事件完整图景中的一部分,选择如何去评判,选择看到多少,都取决于我们自己。
我总是想多听听各个地方的鸡蛋们在说什么、遭遇了什么,然后再对比一下高墙怎么说,因为我也是鸡蛋。因为有一条生命被残暴地扼杀了,而在此之前这样的事情已发生了太多次。
今天让我最心碎的,大概是看到教过Floyd的小学教师贴出他二年级时的作文。文章里,Floyd说他以后想做最高法院法官。而现实中,他死于白人警官的膝盖下。那是我想要“天问”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