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会对身为母亲的门罗更愤怒？

这几天看到女作家门罗的女儿斯金纳曾遭继父弗雷林性侵犯的报道，心里非常难受又愤怒。

但同时，同样身为女性的我，又会想要为她辩护，人都有软弱、冷漠和无能为力的情况吧。作家并不是道德楷模，也不是盖世英雄，所以不能以一个完人的标准去要求她，苛责她。

但是我试图这样说服自己的同时，依然非常非常难受。

门罗1931年生于加拿大。1968年她37岁时凭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快乐影子之舞》一炮而红，获得了加拿大总督文学奖。其后的岁月里，她还得过两次这个奖，此外她得过布克奖，代表作有《逃离》《亲爱的生活》。2013年她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也就是说，她成名不算晚，而且成名之路顺风顺水，一路高歌猛进的。她不是一个经济不能独立，只能依赖丈夫，不能保护女儿的母亲。不是的，她手中的资源绝对要比生活中的普通人要多许多。

可是她的女儿斯金纳25岁时告诉她自己9岁被继父性侵犯的事时（门罗当时60岁），她却只是说，她很震惊。然后她不能离开丈夫弗雷林，说“这对她来说将是一个可怕的不便”。门罗“选择留下来并保护我的施虐者”。

首先，我们看到，门罗说她很震惊。我觉得这一点是很可疑的。门罗曾有过两次婚姻，和第一任丈夫于1972年离婚。再婚就是和弗雷林，两人于1976年结合。直到2013年弗雷林去世。

所以，她和这个男人一起生活了几十年，以她身为作家的敏感、细腻，她会对丈夫有恋童癖丝毫没有察觉？我不相信！

一个有恋童癖的男人在自己身边生活了这么久，平时就没有流露出一丝不正常的蛛丝马迹？不管是行动上的，还是言语上的。鬼才相信。

而且，他既然是这样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只对斯金纳一个女孩实施过侵犯，猥亵。这绝不可能是单独存在且仅有的犯罪行为。而且据现在披露出来的信息来看（曾有邻居就指控过他有恋童的行为），这不是个例。有一次对方找上门来，正被斯金纳看到。但是这个男人当着门罗面告诉女儿说成年人和儿童发生性关系很正常，是“我们的文化太拘谨了”，门罗却没有什么反应。这......这他妈的真是一家子变态。

这里还要提一句，其实在女儿25岁时告诉门罗这件事之前，她曾对自己的亲生父亲，也就是门罗的第一任丈夫吉姆·门罗说过。但这个男的，却要求女儿不要告诉门罗，他要以此来羞辱门罗。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家长的冷血、自私，是身为子女的不幸。因为出了事情，家长的第一反应都是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想想那时的斯金纳得多无助，多绝望，多灰心。      

作恶的男人，到死罪行都被小心翼翼地隐藏着，而且永远不必面对事发后的一切指控和审判，不用面对媒体，不用面对家人，不用面对亲朋，不用面对世人。

而门罗呢，她的内心大概是自洽的吧。她把她的才智、时间、精力都献给了长年的写作，并取得了瞩目的成就。她有所失察，似乎应该被原谅。一个女人，能够在写作之路上走这么远，已经太不容易。她的优秀，是不是可以抵消她作为母亲的不够细心，她的自恋，她的漠视，她的冷血，以及她的软弱，她的逃避，她的是非不分，她的自欺欺人。

作家、艺术家，其实并不是某种高标准的典范，但我们总是认为文字的表达，对人类精神世界进行探索的人，应该是榜样，他们更应该满足公众寄予的希望和想象。但有时，我们又不得不接受，文字仅仅是文字。文学的书写并不代表作者的勇敢、正义，是非分明。

门罗的软弱，在她的笔下，其实可以寻到一些的草蛇灰线。她写的女性，会莫名其妙就很快地爱上了一个男人，不知什么原因，甚至没有什么触动的点，就爱上了，就不顾一切了。而男人如果又和另一个女人纠缠不清了，这个男人特别会为自己辩解，仿佛是某种很“神圣的指引”，是不能抗拒的，也不应该抗拒的。而女人，是要去理解男人的（我只看过她的《亲爱的生活》，所以仅是对这本书的有限感受）。

而恋童，大概也是某种很“神圣的指引”，是不能抗拒的，也不应该抗拒的。

正因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这样的，所以，我们可以想象，为什么这个女儿，自己9岁时被侵犯，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门罗，因为大概除了有一种很羞耻又恐惧的感觉外，就是这个母亲并没有给她很安全的感觉，这个母亲极度依赖并盲信这个男人，她说出来也不能获得相应的支持和维护。相反，自己很可能会是被冷漠对待，不当回事，或者更有可能反过来被指责胡说，或是怀疑她在勾引他。

门罗是个自恋的人，她听说事情的经过时，第一反应不是关心受到伤害的女儿，对自己的失察感到愧疚，对丈夫的禽兽行为感到愤怒，而是沉浸在自己的“震惊”里。而我以为，她真的应该震惊吗？她难道不是一直装作一切都很正常？丈夫是真正作恶的人，是猛虎；而她仿佛一个视力正常的盲人，不去看，不去追问。多年后听说了女儿的遭遇，仍然选择了包庇，表示不能离开那个恶心的男人，则是伥鬼，是对女儿再一次严重的伤害。她让女儿陷入一种孤立无援的境况里。母女亲情应该最无私，最可信赖，她却偏偏被背叛。

这些年，斯金纳一直压抑着自己的痛苦。虽然2005年时，斯金纳就因此报过警，但是事情其实直到母亲门罗2024年去世，才真正得以被公众所知。我想这大概碍于门罗巨大的名声吧。

而我们，则正因为她的成就，她的能力，她身为母亲，更加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作为母亲，作为一个事业有成的女人，她不是更应该毅然决然地和变态男人划清界线，离开他，然后和女儿站在一起，指控他吗？包容这样的男人，继续和他日日相对，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这是多么无底限的行为啊？她难道一点点都没有考虑过女儿斯金纳的感受吗？

一生与文字为伴的她，即使获得了诺奖，又如何？她仍然是一个冷漠无情的母亲，一个失败的人啊。她的皇皇巨作，是为了证明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她本来可以好好地处理这件事，但是她没有。

这就是我们更愤怒的原因。

而我们对门罗更愤怒，是因为如果对方是一个男作家，我们好像就不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我们会以同样严格的标准去评判一个男作家，男艺术家吗？要求他们不仅才华出众，成就裴然，同时是一个好丈夫，好爸爸。必须要尽心尽力地照顾好家里的女人和小孩，不会无视他们的情绪和需求，会细心观察他们的反应，能够及时发现问题，不放过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并不顾一切地保护她们，支持她们，为此不惜名利的损失和影响。

好像不会。我们对待男人，总是要更宽容好多。而对一个女人，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我们会天然地希望并要求她要甘愿付出许多许多精力和时间，去时刻关心她的孩子，她的男人。她不能嫌苦，嫌累，不能只顾及自己的享受，而让家族其他成员自己照顾自己。否则便是对母亲这个神圣的称呼和身份的巨大的侮辱和不敬。

所以，一方面，我真的觉得门罗太让人失望。我也根本没有心情和兴趣再读她的作品。另一方面，我们对男性却用不一样的标准是不公平的。

猛虎和伥鬼都应该被批判。

一个人不管成就如何，不要做这样的父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