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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ngmao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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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护栏的窗

dongmao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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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户从未如此紧要。

每天上午十一点,阳光准时从对面的楼盘间的缝隙直射到我的书桌,这道狭长而坚定的光束大概停留十分钟,一天里屋内最明朗的时段就过去了。

第一次遇到这束光的时候居然有种被眷顾的神圣感,可见失去已然是呼吸一样默认的状态。如果我是窗台上水培的那棵胡萝卜,我可能会在此时把茎叶伸展得更挺拔。石屎森林的每一个切面给了阳光的到来充分的仪式,幸运的窗户、晾衣杆、盆栽、水管、空调外机都有机会依次切割一块阳光,而幸运的代价可能是更昂贵的房租。在搬来这里之前,各种朝向和窗户大小的房间住过不少,直射阳光曾不是我的必选项。那个时候被更忙碌的学业和人际关系牵引,房间有散光能照亮,通风正常,已经是可以带来抚慰的条件。

此时我坐在小区三楼的停车场中心的露台里晒太阳,成为了我每天从六楼窗户俯视凝望的居民中的一员。每天下午这里都有至少三个小时从斜对角楼盘间隙透来的阳光,均匀而强烈地抚摸过水泥地板。我不知道平台花园是不是香港商业楼盘的特色,因为地处商场楼上,或用地面积稀少,原本习惯在地面的花园绿化挪到了楼上停车场,成为小区居民的“特权”。说是花园似乎也不够格,只是在水泥露台地面上规划了几块四四方方的灌木,旁边零星几棵棕榈树辅助增添热带氛围。但开发商很坚信“花园”这个人为贴近自然的符号散发的吸引力,坐在公交车上浏览站牌,我看到香港很多八十年代的楼盘都是以“花园”命名,有一种温馨的市井味道。面对居住面积如此密集的土地,“花园”们刚刚好是小型精神出游与回归的场所。

我常常偷拍在这个露台静静背对太阳独坐的人,大家似乎和我一样,来到这儿默认是肉身离阳光近一点,或者纯粹放空,因为任何有目的的对话都旋即消散在了周围工地噪音和商场空调引擎的轰鸣之中。在围绕着露台的停车坪上,我曾经在邻居的指导下学会了滑滑板,也曾在凌晨散步时偶遇本地年轻人围坐喝酒吃零食,对方看到我们,一丝警惕后闪过一瞬心照不宣的肯定。平台是生活空间的延伸,你可以用各种方式在这里打发时间。

我喜欢观察人如何利用一块定义暧昧的空间做规划之外的事情,我家的层高和窗户刚好能给我提供观察的素材。两个月前搬来这里第一件事就是紧锣密鼓地“睇楼(看房)”,辗转找到一个半夜还回复消息的中介,精瘦干练的他第二天在两个小时内带我们走进了十套房子。且不说大部分房子内家具如何俗气笨重,光是窗户就足以让我窒息。或许是因为建筑几乎都在三十层以上,为了防止坠楼(或者是台风?)这里的窗户都设置了两到三个分栏,每一小块窗户又安装了各式铁护栏。就算有慷慨的直射光照入,投射在屋内也被分割得七零八落。鸽笼的刻板印象,原来从这儿就开始了。

透过铁护栏看窗外风景,高层的视野通常会被中介形容为“靓”,但我努力尝试了也无法享受。密密麻麻的建筑、车辆在脚下不停穿梭,日复一日的河流流淌不出任何生机。楼隔远了也是楼,耀眼的阳光,模糊的山和路,这一切似乎可以拼凑出美景的元素,却丝毫不打动我。中介看到我们迟迟没有露出肯定的表情,他也有点迷茫。作为自由职业者,大部分状态甚至是无业的人,在家生活的时间比一般人都要长,我选择居住的环境不仅是墙壁围出来的空间,窗外的一切也构成了我的生活图景。我的要求在这里变得感性和奢侈。

最后落定的这间房仿佛是为了增加这个故事的戏剧性,它是在那天看房结束后才出现的。我和partner疲惫地坐在商场里的糖水铺准备等公交,中介突然跟我们说有一个房东临时答应可以让听得懂广东话的人看房。与不讲白话的房客有过冲突的房东本来打算只租给会说广东话的人,中介看我们能听懂七成,帮我们美言了几句争取到了同意。我们不抱希望地走进了这间屋。六楼,傍晚,光照已经褪去,但卧室和书房干净敞亮的窗户一下子让我忘记了疲惫。

一整块大玻璃和旁边两个上下排列的小窗,没有铁栅栏。或许,这里的阳光是可以完整的。晚饭时间对面的居民楼亮起了明暗不一的灯,细细看过去还能见到做饭的人的轮廓。天井一样的露台只有在低层才能看清楚,风中摇曳的那几棵棕榈树竟然是最先打动我的元素:啊,有风,有跟随季节变化的植物,还有商场里走来走去的人。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白天的露台是什么样貌,但我已经倾心。

原来我想看到的是“变化”。

鸟瞰一切的高位视角里没有“人”,没有生命,自然也没有变化。联想到我的工作,我从来都不适应画建筑地图和活跃期间的密密麻麻的小人,我喜欢贴近更多的视角,在日常生活的距离里平视,或者特写的景别里制造戏剧性的线索。后来我从平台上回看自己的小窗,这竟然是整个楼盘里我目之所及处最干净完整的一块窗户。

我时不时回想起去年在纽约,跟几个朋友去上州的森林公园野营。那晚一个通灵的朋友几乎主导了我们的时间,我在那之前只见过她一次。她能看到我的前世和一些围绕着我的图像。我们双手轻握对视,她缓慢地说,她在我身上看到了一个长廊,像是苏式园林,有很多窗。我既可以是长廊也可以舒展变成一个院子,我是停留在此地不需要外出奔忙的。窗外四季流传变化很快,足够我去欣赏和享受。经过这长廊和院子的人可以来来往往,我却和世界保持相对的静止。

那个夜晚之后,我一路翻滚做出了很多决定和取舍迁移到了这里。站在平台望向召唤过我的这扇窗。窗台上胡萝卜叶被紫外线晒得疲软,牛油果在饮料瓶里狠狠扎根抽出新芽。

刚搬进来时候书房视角
闲适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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