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
一個演講家經歷一場消耗心神的演講後,他累了,倦了。長篇的說話似乎消耗著他的體力。他想離開演講的劇場,離開劇場裏的人群,坐船渡到對岸。就只是相對的對岸。就只是被稱為對岸的地方,已足以在疲累後帶來一絲的快慰。
他吩咐他的學生跟他一起渡到對岸。
疲乏的聲帶吐出的幾句短句,自然跟他濤濤不絕的演講形成很大的對比。這是一個命令?是一個請求?疲倦的聲線顧不得是身份高低與否,老師和學生與否。吐出的聲音好像回音,既充斥著演講家的身體,但又洩漏到身體的外面,好像回力鏢總打著聽眾的背部,令他們彷似跌倒的姿勢傾到回音的山谷邊。
一個學生說:「老師,無論你到那裏,我都跟從你。」似乎聲音的回力鏢打在一個沒有跌倒姿勢的聽眾身上。他沒有動過,只是發出聲音,創造了另一個山谷?或是他根本沒被回力鏢擊中,只是碰巧到了回音的山谷邊?對岸似是無處不在,總跟腳下相對,但無處不在不包括大海之上。對岸似是無處不在,但有一條遼闊的海岸線。
演講家舉起兩隻手掌,大概放在胸前兩側的位置,掌心朝天,說:「狐狸有洞,飛鳥有窩。」手似乎把狐狸的洞和飛鳥的窩放在掌心上。你可以意會到這是牠們的歸宿、牠們的家,但一切就如掌心上放著的東西相同。牠們的家既不在演講家的掌心,無法被握著,只在山谷森林裏被隱藏起來,在人群中間被稱為家。
「我卻連沒有枕頭的地方也沒有。」演講家把掌心收起,說完這段說話。演講家和學生們未見到演講家的對岸,似乎未有他們歸屬的地,反懷著一絲一串的懸疑。似乎未見未有,但「沒有」的感覺很重。未到對岸前,都似乎是沒有。
又有另一個學生說話。我不免懷疑,演講家是否只想找回放著枕頭的家。「先生啊,請讓我回家安葬我的父親。」這彷似家之所在,但學生的家似乎是安葬的地方,甚或學生無法安枕,身為老師的演講家都無法安枕。安枕的地方和家似乎連不上關係。
「現在就跟從我吧,讓已死的人被埋葬吧。」學生們此時已經迷失了,到底對岸是什麼?那個地方不是死亡的地方,又不是家的所在。他們無法抓著任何讓他們安心的想像。但演講家沒有再說下去。他踏上了船,要和學生們渡到湖的對岸。他們的心未安定,但腳步已經踏出,每一步都踏實起來。
船開了,正穿過湖上的空氣,小浪打在船身,嚓嚓的聲響但似安眠曲。你知道是浪,但船上一切都很安穩。我就說,這是家,這是安枕的地方。演講家安然在船艙內睡著,但學生們卻未能安睡。他們在海中心,四圍是湖上的空氣,不是家。
但誰說過對岸就是家呢?演講家沒說過。一旦你把對岸以為是家,演講家叫你坐船到對岸,你發覺跟你回家的路不同,你就以為演講家逼你離家出走。但是,若果你一心不想回家,你會意會演講家口中「安枕的地方」為家,你又反而無法安枕。對岸似乎跟家沒有關係,但又帶點相似的意思。學生們的心思迷糊,睡不著。縱然未到對岸,但只見老師似乎已經找到安枕的地方,睡著了。
忽然,湖上起了風,吹起了浪,把水打入船艙,但沒有摧毀這個安枕的地方。水在湖上翻騰,但打入船艙後只是輕輕搖晃著。但你的心意不會想到水都在這個船艙安眠著。未到對岸之前,一切都是那樣的令學生們不安,只有演講家仍在睡覺。
在甲板的學生感覺最差,他們沒有跟老師走到安枕的船艙,又被風暴擋住視線,看不到對岸。想逃到船艙?腳步似乎無法動彈。看到船艙進水,以為那是死路。沒法向大海走去,又沒法在船上躲藏起來。於是只有船艙裏仍舊清醒的學生,把老師叫醒。似乎無處可逃,只能向老師求救:「老師救救我們,我們快要淹死了。」
演講家被拍醒,只看到學生們一臉驚惶,額頭幾乎鑿著「害怕」兩字。「你們為甚麼害怕呢?」演講家說道,似乎他的心思仍在安枕的地方,跟害怕一點都扯不上。「你們的信心太小了」演講家對風浪演講之前,用上這句作結。他的目光向著船艙和甲板相連的入口,就開始向風浪、船艙外不安的水說話。
但說話只是短短幾句,演講家責備不安的風浪,鬧上兩句就完了。我不免要問到:「既然安枕的地方沒有任何問題,大海依然是大海,為何不安的風浪要捱罵呢?」是它擋住演講家的船,阻了演講家到對岸的行程?還是他實在耐不住安枕的地方被嘗試搞擾、被挑戰,縱然這些搞擾其實微不足道?演講家沒有向學生們解釋,但責罵了風浪幾句,風浪突然停了。
學生們坐在老師旁邊,在船艙裏頭目目相覷,問:「這人到底是誰,連風浪也聽從他?」但是,明顯他們不是問他們的老師,他們只是在云云的跟從者中表達驚訝。他們的心思依舊沒有想念老師心中的對岸,不安的心隨著演講家的說詞,又被帶離到別的心思上。
然而,到了對岸,沒有風浪,一切都靜止了。學生們的腳被帶到陸地,但心靜止了嗎,都被帶到對岸嗎?
只見老師又開始另一場的演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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