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种人

刚刚过去的这一周，很多中国的年轻人终于走上街头，表达对现状的不满。我每天花了很多时间泡在社交网络上看着网友投稿。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我的祖国上也能出现如此震撼的场面，人们在大街上，在公共空间，高喊诉求。我一直以为，这是不可能的，这是禁忌的，但有人做到了。甚至还有人喊出了【习近平下台，共产党下台】这样的口号。这些抗议和这些口号，在真的有人做和喊之前，我们都认为是不可能的，但它们真实发生之后，又觉得一切都如此合理，一切都本该如此，再寻常不过的个人表达，为什么我们就总觉得喊不出口呢？

看着大家举着白纸，拿着鲜花，高喊自由，我突然发现，原来大家是清醒的，即使不清醒，也会因为这些持续的公共运动而带动人们思考。很多人在感叹，四通桥勇士的举动在上周得到了响应。四通桥的事情，在那时候没有得到即时的回应，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到大海之中，似乎瞬间被吞没，但没想到这颗石子原来是一颗种子，在人们心中默默被种下，然后突然有一天开始努力着破土，变成了四处散落的白纸革命。现在，白纸革命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一方面，国家的防疫政策开始松动，解封的趋势越来越明显; 另一方面，国家对集体行动的管制也开始加强，甚至出现了公共场合检查手机这种荒唐的举措。

我希望，白纸革命，即使如此短暂，也能成为一颗种子，在将来能继续成长，因为我们还有太多的诉求需要被满足。抗议期间，我看到有一段视频里举着白纸的年轻人被人质问，你们的诉求是什么？年轻人说没有诉求。质问者严厉训斥，连诉求都没有还在这抗议！是的，政治运动需要诉求，但是，在中国，诉求似乎太多，多到你突然问我，我是无法回答的，因为我们不曾拥有的东西太多。要解封似乎是最直接也是得到最多共识的。取消核酸，结束清零政策也是最常被提及的。还有要求新闻自由和言论自由的。还有要求释放维权人士的，要求公民权利的，还有要求停止对新疆维吾尔族人的迫害，直至有人喊出【习近平下台，共产党下台】。这些都是诉求，你想听我讲哪一条？

其实我很害怕这次抗议之后，希望解封的人群（应该是大部分）就开始感恩，感恩政府【宽宏大量】或者倾听人们的声音。政府不值得任何的歌颂和感激，倾听人民的声音本来就是他们的指责，解决人民的困苦更是他们分内事。我也怕人们就此而止，重新开始温水青蛙的生活，因为太多太多解封背后的问题没有被解决。其实随便想一想，就是短短7天之前，主流的政策导向还是动态清零，媒体还在不断渲染新冠的后遗症和动态清零的优越性，一夜之间，风向说变就变，没有人觉得奇怪吗？谁在操控风向，谁说了算？之前各种引言获罪的人又该如何解释？之前各种因为严格的防疫政策死去的人又该如何安息？所有被动态清零搞得鸡飞狗跳的日常生活又该如何补偿？谁应该负责？谁来承担责任？今后如何避免悲剧重演？这些问题没有人问，也没有人可以回答，因为其实大家都知道答案，但敢于喊出那句【下台】的人又一次消失在人海。

我们应该感激的是所有站上街头的人，是他们的勇敢给了所有人重新喘息的机会。他们站在成排的警察面前高声控诉，他们知道有可能被秋后算账，他们知道自己可能会付出代价，但是他们还是挺身而出。有人说，不应该让学生走在最前面，可是，首先这些学生已经成年，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其次，可能也只有学生能够喊出第一声口号，第一个站出来，因为他们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失去的，他们开始学会独立思考，他们意识到这个国家的问题，他们没有财产，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他们可以失去的只有未来，但想想如此【疫情】继续下去，他们未来还能变得更糟吗？所以走上街头的大多数是学生。那些看客，那些说着学生容易被煽动的人，不管是既得利益者还是真心关心学生的，如果真为了他们好，就应该加入他们，去声援他们，或者换他们下场，自己上。

这些走上街头的，是真的热爱这片土地的。海外各地也有华人举办聚会，悼念乌鲁木齐火灾受害者，同时声援国内的白纸革命。其中有一段视频，BBC记者采访一位在伦敦参加悼念活动的中国男生，他说【this is my duty, it is our duty】，当时我听到这句话就开始流泪。这句话也是33年前天安门抗议中一位年轻学生回答BBC记者采访时说的一句话，33年，遥相呼应。这让我意识到，为什么我们无法真正成为公民呢？我们的身份证是【居民身份证】，为什么不是公民呢？我们没有作为一个国家公民的责任和权利的观念。我们把参与国家治理的责任全权交给政府（政党），然后指望遇到一个开明的政府，遇到明君。我们偷懒（或者被迫无法）参与国家治理，导致的结果自然就是权利的丧失。【this is my duty】正是成为一个公民的开始，你要有付出，要有这份责任感，然后才能谈论作为公民的各种权利。

在异国他乡看到各种抗议的现场视频出现在社交媒体，我只能不停流泪。我想起林夕写的一首歌词【是有种人】，里面写道，【是有种人，令这儿有风景】。这些上周在街头的，都是有种人，他们是风景，也是我们国家的未来。我衷心希望，白纸革命的种子能够继续生长。也希望所有人平安，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做力所能及的事情，be water and be saf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