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是无限大的

大概是小学的时候，或者更早，我就认识了“自由”这个词。老师和大人们总会说，这个试考完，你们就自由了。这一句几乎涵盖了期末考、中考到高考。自由，好像就是不必被大人们盯着学习和考试。

那时的我虽然也这样认为，但随着慢慢长大，我想要的自由还有更多。

我从小生活在一个只有三家大型超市，五所高中，没有电动扶梯，没有电影院的小城镇。（到我上了高中时小城才有了电影院和电梯。）自我记事以来，除了小学六年级，爸爸妈妈曾经带着妹妹陪我坐一个小多时的汽车到市区参加考试，我几乎没有远离过这个小城镇，更别提离开这个城市、这个省份。

这样的我，对外面的世界没有任何体验，所有的想象都来自于影视剧、文学作品，和他人的诉说。

高中的时候，有一次大我十几岁的表哥回来，我们聊到，他以前读大学去了哪些地方旅游，他提到哈尔滨、黄河、西安……他说，站在西安这座古都，仿佛可以感受到，脚下的每块地砖都散发着历史的印记。

课堂上，地理老师每次讲课讲到某个地方，总是习惯性把他亲自经历过的故事讲给我们听。

我还在微博上关注了一位学姐，她在广州读大学，曾经和我同在一个小学、初中和高中。她常常在微博上记录日常的写作、画画、跑步，寒暑假的旅游，我也看过她写下的许多游记。

我那时的日常和这些人的讲述截然不同，好像也因为他们，形成了我对自由更大的想象和期待：去更多的城市游玩。这样的想法让我很兴奋，我总是盼着高考快点结束，只要我上了大学，只要我离开这个地方，那我就自由了。

上大学后，我觉得无论如何要为自己计划一次真正的远方旅行了，我把时间定在第一个学期的寒假，计划和好朋友一起去九寨沟。

刚刚进校园的学生哪有什么钱，我靠着爸妈每个月给的固定生活费，一点点节省，攒下了我的第一笔旅费。

因为穷，所以只能选择火车作为出行的交通工具。抢票那天，前往成都的火车票秒没，我愣了一下后说，那去黄山吧！黄山不是plan B，是一个当下突然跳出来的名字，但我喊出那个地方的时候，得到了朋友非常热烈的响应。于是我们买下了从深圳到黄山市的火车票，198元，19个小时。

那个冬天好冷啊，寒潮来袭，许多地方都下了很大的雪。我想起08年的雪灾，许多铁路无法前行，人们被雪困在半路的情形。我和朋友都是瞒着爸妈出行，我担心万一卡在半路回不去，该如何向爸妈交代。出发之前我们查了很多资料，我还上蚂蜂窝发帖子询问，后来终于得到了让人比较安心的答案：08年的雪很大且持续时间长，这次的寒潮虽然也很强，但很短，很快就会结束了。

出发那天，我们全身上下都穿得厚厚的，拖着行李箱走去地铁的半路上，朋友突然回过身和我说，我们好勇敢啊。我很开心地回应，对啊，我们真的好勇敢。然后我们相视一笑，继续往前走。

19个小时的硬座让我的身体非常疲惫，下车的时候腿几乎站不直。但在我到达山脚后，第一次见到了雪，登上黄山后，第一次看到如此险峻而开阔的山，一切疲惫也足以抵消了。

在我家那边，有座小小的山，从山顶向下望的时候，甚至可以找到我家房子的位置。小城很小，稍稍探一探，就探到了边缘。但黄山不是。

那是19岁的我，走过的最远的一段路。现在我回想起黄山上的景色，回想起当时的心情，我想，也许自由和远方真的没有边界。

毕业后开始工作，赚钱了，实现了真正意义上的经济独立。尽管赶上3年疫情，赚得也不是很多，我还是去了许多个国内的城市。

北京、杭州、青岛、大理……每次抵达一座新的城市，那股气息总是让我兴奋。那是一种和我原本所在的城市很不同的气息，北方特有的冷冽寒气，高原热烈的阳光，四季分明的城市拥有足够清爽的风。不像我所在的广州，夏天长达八九个月，常年炎热又多雨。

我喜欢在陌生城市假装自己是当地人。我已经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了，我对这里并不陌生，做着极为日常的事，整个人自然随性。通过这样的方式，可以让我在陌生城市留下熟悉、亲近的生活感。这会让我觉得，我和它之间的隔阂在慢慢消失，我走近了它，我走近了许多地方。

我一度觉得，长大好好，实现了18岁那颗想到处行走、游玩的心。也许自由只有那一瞬，但它也真实地属于了我。

但是近一两年，我发觉无论我去国内的哪个地方，不需要刻意假装，也不会有太多游客的疏离感了。导航，坐地铁，走路，吃饭……就像在我原本生活的城市，我也总是做着相同的事情。

一方面，我惊讶于我对陌生城市的容纳度变高了，另一方面，却也有点失望于我逐渐褪去了对陌生城市的新鲜感。

是二十几岁的我，忘了十几岁时的心吗？我很清楚，是我变得贪心了。

《放学以后》的《在世界游荡的女性》，让我看到，人是可以不必归属于任何国家或文化，成为世界公民到处游荡的。《不合时宜》的播客，让我听到了全球的人，他们与我有着极为不同的生活情境和生命体验。

原来世界是这样的，原来世界还可以这样。我原本以为我已经足够自由的心，再度被放大，被打开了。

我不再满足于只在国内，我想去看非洲大草原的动物，想去看火山……我想，当我的鞋底沾上古老的火山灰后离开，我又将会踏上另一片被海水打湿的沙滩。就这样，我去看很多遥远而陌生的景色。

我甚至不满足于只是短暂地停留。我很好奇，那些地方的人们，是怎么生活，怎么学习的，如果可以，我将以一种怎样的形式加入。

这样的自由，对目前的我来说，很难获得，我只能常常抑制住它。但我又不敢忘了它，因为如果我不重视它，遗忘了它，那我当下挣扎努力的盼头和意义就全然消失了。

渴望自由的心就潜藏在我的身体里，我时不时打开一下下。

去年12月，我坐在长沙的街头发呆，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我其实分辨不出哪些是游客，哪些是这里的人。我看着这座城市的街景，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

我当时就在想，未来我也会坐在其他国家、其他城市的街头，我同样也会觉得兴奋，然后慢慢变得熟悉，没有了陌生感。

那么，这还有必要吗，这还是必须要做的吗？也许，这就是自由的本质。自由是无限大的，追求自由的人，她的心和眼，也会无限大。我们总会如此。去一个又一个的地方吧，可以的话，再继续去下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