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 48年人生、42年戰爭:阿富汗女孩的悲傷綠眼睛
作者:蔡娪嫣 (原文發表於2021年8月20日)
你或許見過這雙清澈卻懾人的綠色雙眸,她是「阿富汗女孩」莎巴特‧古拉(Sharbat Gula),全世界最著名的難民。她迄今48年的人生經歷了兩場總共42年的戰爭,告訴我們位於亞洲心臟的阿富汗,半世紀以來是如何殘喘掙扎。
1984:綠色眼眸的哀愁
美國攝影師麥柯里(Steve McCurry)1984年在巴基斯坦納西爾巴格(Nasir Bagh)難民營遇到了12歲的古拉。1985年6月《國家地理》雜誌封面上,那雙深邃如海的碧綠色眼睛帶有悲傷、惶恐,向全世界傳達了上千名外交官和救援人員無法言明的訊息。她的凝視深入我們的集體潛意識,令人立刻體悟到美麗事物瀕臨滅絕的緊迫感。
「這裡沒有一個家庭從未嘗過戰爭的苦澀。」雜誌封面故事這麼說道。1979年蘇聯入侵阿富汗時,古拉只有6歲,軍隊肆虐無數村莊,她的父母在轟炸中喪命,軍機的轟隆聲每每將她帶回那椎心刺骨的當下。白天,藍天被恐懼覆蓋;晚上,人們無聲將死者埋葬。
「我們因為戰爭離開阿富汗,到處都是俄羅斯人在殺人,我們沒有選擇。」古拉的哥哥卡夏爾‧汗(Kashar Khan)說,祖母帶著他們5個兄弟姊妹長途跋涉,穿過積雪覆蓋的山脈,乞求路過的人施捨毯子保暖,「因為不知道那些戰機什麼時候會來,所以我們躲在山洞裡睡。」
7天後,他們來到巴基斯坦,始於父母雙亡和徒步翻山越嶺的旅程,終於在與陌生人同住的難民營帳篷中結束。幾年後,深入營區的攝影師麥柯里注意到了古拉,她的眼神含有與年齡不相符的哀愁,麥柯里主動接近,她同意讓這位陌生人為自己拍下人生第一張照片。
2002:滄桑歲月
麥柯里17年後回到戰區尋找那位不知名的女孩,再次相見時,他就認出是她,儘管她穿著遮掩全身的罩袍,只露出那雙綠眼睛。原來她的名字是莎巴特‧古拉,是普什圖人。她知道剛倒台不久的塔利班(神學士,Taliban)禁止女性拋頭露面,仍同意被拍下人生第二張照片,時光與艱辛將她的青春抹去,但不論幾歲,那雙眼都燃燒著強烈情緒,穿透觀者的靈魂。
古拉的表現很平靜,伊斯蘭已婚婦女受到嚴格的教法約束,她不能與丈夫以外的男人對視,當然也不能對他微笑。麥柯里指出,她幾乎面無表情,還說無法理解小女孩時代的照片為何打動這麼多人。
1990年代中期,古拉回到被塔利班統治的母國,她很想念戰爭爆發前在東部山區托拉博拉(Tora Bora)生活的時光。她的哥哥說,在狹窄的難民營裡生活太困難了,沒有隱私,受人擺布。山麓下的土色小屋是她簡陋的新家,附近有種植玉米、小麥和水稻的梯田,幾棵胡桃樹,一條從山上傾瀉而下的小溪,但沒有學校、診所、道路或自來水。
她的一天大概是這樣的,日出前起床祈禱,到溪流取水,回家做飯、打掃、洗衣服。由於阿富汗幾乎沒有工作機會,丈夫古爾(Rahmat Gul)遠赴巴基斯坦白夏瓦(Peshawar)一家麵包店工作,3個孩子是她唯一的生活重心,但第四胎不幸夭折。哥哥說,她看起來沒有一天是快樂的,除了結婚那天。她說,記得結婚是在13歲,但立刻被哥哥駁斥:「不對,妳結婚那年16歲。」
罩袍使她與任何男人的視線隔絕,她說:「罩袍很漂亮,不是詛咒。」麥柯里疑惑地問她,在這裡是否感到安全?「不。但塔利班統治至少有過和平與秩序。」她並不習慣回應陌生人的提問,因此縮回罩袍裡,彷彿這麼做可以降低存在感。
托拉博拉是阿富汗兩場大戰的關鍵地點,在抵抗蘇聯入侵時期,受美國支持的塔利班與其他武裝組織在此擴建地下碉堡。2001年12月阿富汗戰爭,美軍襲擊托拉博拉東部與巴基斯坦接壤的白山山脈洞穴群,據信九一一事件主謀賓拉登(Osama bin Laden)就藏身於這裡的地下碉堡,但兩周後,美軍發現賓拉登已經逃離。
古拉並不識字,也不能理解外國入侵、政權更迭背後原因,對她而言,戰火只是破壞生活寧靜。她說:「想讓女兒學習一技之長,以前不能上學是我的遺憾。」但她13歲的大女兒在塔利班治下並沒有受教權,阿富汗的新政府上台後,試圖在各地建設女校,兩個小女兒或許還有機會。
2017:回到「祖國」懷抱
2017年,古拉有了第一個安穩的定居所,首都喀布爾一座面積278平方公尺的大宅,是阿富汗政府送給她的禮物,還有每月700美元的生活津貼。但這是在美麗眼睛令她舉世成名的第33年,前一年她還是難民,因為丈夫古爾於2012年去世,加上托拉博拉淪為塔利班叛亂的重要據點,讓她不得不再度逃往巴基斯坦。
古拉在巴基斯坦偽造身分證遭當局抓獲,面臨14年徒刑,此刻世人的關注終於拯救了她一次。巴基斯坦境內未登記的阿富汗難民多達100萬,在得知古拉被拘留後,麥柯里透過聲明大聲疾呼:「她一生都在受苦,我們認為拘留嚴重侵犯了她的人權。」被拘留兩週後,阿富汗政府出面接回了這位扶養4個孩子、患有C型肝炎的母親。
「我歡迎她回到祖國的懷抱。」阿富汗總統賈尼(Ashraf Ghani)高興地迎接她,親手遞上新家的鑰匙,承諾給予她的孩子教育與醫療照護。然而,她對阿富汗的情感不如以往,她在返國之前曾對媒體說:「阿富汗只是我的出生地,巴基斯坦才是祖國。」
巴基斯坦當局難以容納越來越多的難民,光是2016年就有37萬登記難民被遣返,還有數萬人從伊朗和歐洲被驅逐出境。阿富汗的性別平等教育與鄰國仍有一大段距離,返回阿富汗的女性必須適應由男人決定大小事,有時,女性在國外長大也會「被視為道德敗壞」。
2021:再度未知的命運
古拉的「祖國」淪陷了,那位承諾給予她津貼的總統已經出逃,她的安穩再度受到威脅。自從她回到阿富汗,這張登上《國家地理》雜誌封面的臉龐,惹怒不少保守派阿富汗人,他們譴責女性不應該在媒體上露臉。
之前賈尼政府為了保護她的安全,要求所有進入她家的陌生人都需要經過安檢。但現在,阿富汗已經徹底變天,更保守的神學士重掌喀布爾之後,她的命運再度成為未知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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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
55. 48年人生、42年戰爭:阿富汗女孩的悲傷綠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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