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察底下的戲劇改編／紫金陳《壞小孩》

我確實喜愛從《壞小孩》改編而成的《隱秘的角落》，它大概可以名列我看過改編電視劇前幾名，四平八穩、緊湊流暢，好像也找不出什麼處理得太不好的段落，角色設定上也沒有過多的刻意，只有幾個小缺點都寫在這篇：《隱秘的角落》／童話才是最殘酷的現實！

本來看改編電視劇或電影，如果覺得還算好看或是沒什麼疑問，是不太會回頭找原著來看。但這部電視劇得到評價裡，或多或少都提起了原著的比較，以及某些對於角色的各自解剖，或是對故事情節稍加延伸出的推演，就使人好奇起「原著走到戲劇到底改變了些什麼？」（倒是有一年幾乎失去閱讀能力的時候，因為看了《白色巨塔》的日劇，一口氣就把山崎豐子的原著讀完，就又開始讀書了。）

說也有趣，紫金陳的文筆功不算好，但是看過電視劇再回頭看這原著，在讀字時與電視畫面重新組合起感到樂趣。特別是角色衝突和劇情發展用了哪些不同手法變化、人物之間的攻防、場景切換的節奏，有絕大部分跟十二集的電視劇有些出入，特別是紫金陳並沒有太認真舖陳場景、情緒轉折，反而比較用力堆疊朝陽的闇黑（這完全跟戲劇不同。電視劇的故事張力不夠強。）

《壞小孩》裡的三個孩子：朱朝陽、普普、丁浩比起劇裡更符合「孩子／青少年」的設定，說話的邏輯、思維，即便是像朱朝陽這麼深謀遠慮（成熟獨立）的孩子，都免不了有「孩子氣」的表現：軟弱、膽小、衝動（雖然看起來深思熟慮但卻是衝動的）。電視劇裡朱朝陽這一角透過「安靜」這個表現，幾乎是將他原有屬於孩子的部分給收在「不語」之中，僅有在與普普和嚴良（小說裡為丁浩）陪伴時，偶爾露出他需要陪伴的孤單，以及父親同在時的渴望被愛。

但若說劇中的朱朝陽角色設定不對嗎？倒也不是。這得回頭看審察之下，究竟拿掉什麼樣暴力醜陋？是什麼樣的衝突會讓一個孩子燃起弒父的念頭？又是什麼樣的不堪讓一個孩子以手中的籌碼交換，謀略一場不在場的殺人計劃，並更進階的除去一切重新來過？小說的中後段，進入朱朝陽無盡被羞辱後的報復，那句在《隱秘的角落》後一直被提起的：「朱朝陽會成為下一個張東升嗎？」其實小說裡他早就進化成更高階的張東升了。

《隱秘的角落》裡朱朝陽還是被形塑成「有父親會陪伴」的孩子，這點的設定，也讓後面的故事劇情必須走到讓張東升一人扛起殺害朱永平（朱朝陽的父親）王瑤、王立的責任，留下普普、嚴良都還活著的美麗，製造出「其實這個人也沒有想像中那麼壞」的假象，讓人假裝去思考好人壞人的差別，甚至想讓大部分人進入現實與童話的選擇，以致於非常多的評論裡，將最後戲劇裡嚴良來去無人的走到朝陽身邊的橋段視為嚴良已死的證明。（所以你得選擇你要相信的。）

關於被改編成這種「我也想做好人」、「你選擇相信什麼」的情節，我更喜歡小說裡不回頭的殺人計劃，思考的方向更明確、直覺，不替任何一個角色辯駁、不讓任何死去多活，讓所有的人直視：

在這樣的劇情裡，你不會看到心軟的退讓，更不會看到帶有教化人心的世界大同，你必須在更醜陋不堪中去想像：「如果是我，我會痛下殺手嗎？」、「我會做出這樣的利益交換嗎？」、「我究竟要怎麼面對那樣的內在不安、惶恐？」最後回到「殺人真的有那麼簡單嗎？」、「真的非殺人不可嗎？」（好吧！是我太入戲XDDDD）

大部分懸疑推理是倒序回去找到兇手行兇方式，讓人跟著拼湊，最後像是在心裡得到被解救的理解：「啊原來是這樣啊！」彷彿理解了「動機」就可以理解一場殺害的心理層面。而《壞小孩》則是反過來，用正面對決的模式，告訴你：你知道我的動機、你知道我的手法、你知道我的心理層面，然後呢？換你做出決定了！你要逮住我嗎？

這不就是這個世界的運行模式，很多時候我們明知道事情是怎麼發生的，可是我們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我指的當然不是「殺人」這件事，而是非常多無可奈何的事，哪來的總是邪不勝正、誰說心結只要有人鬆手就能打開解……種種無解的選擇總是橫在心裡左右不是。）

你會希望將這個壞小孩繩之以法嗎？你相信放過他後他會一切如新嗎？（我是不信啦！但我也不認為他是下一個張東升，他早就超越張東升了。）這裡倒是可以連結回戲裡張東升的最後一場：「我要你帶著我的痛苦一直活下去！」紫金陳沒讓嚴良做出選擇，就交給了讀者。

除了紫金陳的文筆要挑剔一下之外，就是那婊子、賤人的用詞看得我好累，整個人都待在氣憤裡。

關於小說的改編成《隱秘的角落》真的稱得上優秀，會這麼稱讚主要是撇開原著不看，它還是個好故事。不過很慶幸的還好原著裡沒有老陳、欣欣、嚴良的父親這些橋段，不然我應該會想揍人，這幾個人構成的故事情節溫馨到幾乎不需要勒索取財啊！難怪最後看完電視劇有那麼多人會認為這幾個角色都升天了。

十八萬字要改成十二集的電視劇，要留下什麼或加進什麼，且不論要顧慮到審查的規定，光是「弒父」這件事，就需要非常強勁的動機。說到底，究竟要受過什麼樣的創傷的孩子才會對父親痛下殺手？紫金陳還算收斂了，只用了幾個事件去疊朝陽的心理闇黑，最終還要回到另一個起點：已經親手殺人的人，究竟有沒有可能停止心裡已無法除去的汙點呢？（張東升是，朱朝陽也是！）

這是原著和改編都很精采的作品。得從《隱秘的角落》看回來小說《壞小孩》，若顛倒順序應該會覺得戲劇的溫馨太過作矯情了一點。

人心被壓迫到怎樣的程度會徹底扭曲呢？也許就在感受不到這世上的愛，連自己都想完全失去的那個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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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壞小孩》／紫金陳
2020.08.17寶瓶文化／ISBN：9789864062003

圖片來源：寶瓶文化Facebook